《可知》木以舟

50、第五十章

　　这雨下到了第二天也没有停，布可回到林家的时候，天都还是阴霾的。
　　林小中在侧厅正望着那一缸鱼专心致志的出神，鱼缸玻璃里出现布可的身影，小中一愣，慢慢转回身，真切的看到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她只犹豫了一下便扑了过去，抱住她说：“你……回来了。”
　　布可的勇气只在这一瞬间，“小中，我有话要跟你说。”
　　“刚下飞机，先吃饭吧，想吃什么？”小中的眼中还是一贯的乖巧，布可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瞬间瓦解，闷声道：“我还不饿。”
　　“那就去洗个澡吧，飞机上吃什么没有？头还疼吗？”
　　“嗯”布可被她拉着上了楼，看她在卫生间里出出进进，坦白的话几次在嘴边都说不出来，这感觉让她泄气极了，觉得自己窝囊的要死。
　　“水放好了，换洗的衣服放在架子上了，床头点了安神的精油，有点香味，你应该不是很喜欢，但你有头疼的毛病，为了宁神且忍一忍吧。你先去洗个澡睡一觉，程宁晚上回来还有一大堆事要找你呢。”小中口不断字的说着，抬头很调皮的看着她：“她这几天忙死了，脾气都变的很坏，你晚上有苦头吃了。”
　　“嗯”
　　林小中说着就要去整理布可拿回来的行李，布可伸手拦住了她，“我……自己来吧。”
　　林小中顿了一下，手在半空收了回来，背着她说：“也好，我去给你煮汤，暖暖身子，南方的天气太阴湿，你可能还不大习惯，家里面新请了个东北的厨子，我拜他为师，程宁都说我厨艺见长，你想不想试试看？”
　　“小中……”她这样的懂事，要怎么说出口才能让她明白，这一切都只是阴差阳错，却莫名的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好了好了”她笑着将她推到卫生间门口，“快去洗个澡，你最懒了，好好的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见程宁，对吧？”
　　“小中……”她觉得自己难受的不行，只能无力的去叫她的名字。
　　林小中握着她的胳膊，顿了一顿，再抬头，很明显的强颜欢笑：“布可，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我，那个时候，我很开心。”
　　像每一个庸俗的女人一样，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望着她：“我要的不多，只是你。”

　　布可先是吃惊看着她，继而困顿的闭上眼睛。还能说什么？她分明已经知晓了，却仍固守着自己的世界自欺欺人。要有多混蛋才能将那些话说出来，粉碎她为数不多的幸福？
　　“快进去吧。”小中推着她进去的时候是笑颜如花，合上门后是转瞬即泪。她也没有办法无能为力，若是做鸵鸟也能维持这种生活，她别无选择。
　　母亲早逝，父亲亡故，与林止清手足之情淡漠，只恨不得手足相残。她的世界只有布可，看见她便觉安心，她还很能怎么办？她心痛难当还要安慰自己，她还知道回来，回来就好。至少这证明她心里有她，不是吗？
　　布可蹒跚的挪到花洒下，衣服也没有脱，湿淋淋的坐在地上，她也没有办法，顾夕颜一无所有，只身陪自己南下，唯一的凭证就是自己；小中拥有一切却视若无睹，她只要自己；她们甚至谁都不哭不闹，软刀子磨的她心口钝钝的疼，她该怎么办？
　　稀里糊涂的洗完了澡，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半睡半醒时，似有人亲吻她的额头，动作很轻若有似无。布可没敢睁开眼，别了一下头，拥着被子又睡了过去。
　　生物钟的原因，即使很疲惫也让她在晚饭之前醒来，屋角的行李到底是被整理干净了，衣橱的衣服被码的整整齐齐，随手拿了件衣服换上，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买过衣服，没打扫过卫生。她生活上的一切都是小中在料理，已然被惯的像半个废人。
　　但小中自己，原本是千人疼、万人宠的连饭勺都不用拿一下的。可这些年，小中为她都做了什么？她又把小中变成了什么样子？下了楼，见程宁已经坐在饭桌旁，看她的目光十分刻薄，她知道这位和宣以楠是一伙儿的，明里暗里的都向着小中，很无奈的笑了笑坐下。
　　林嫂随着小中端着汤进来，小中一看到布可便笑开了，从林嫂手里端过汤，给她满满盛了一盅，递给她说：“淮杞羊骨汤，驱寒的，本来应该放枸杞，你不喜欢就没放，这不是咸口的东西，我只放了一点盐，你试试怎么样？”
　　布可接过来喝了一口，点了点头。没话找话的跟程宁说了点致远的事，之前跟了好久的同大案子终于有了点眉目，是由融资建设演变成融资并购，乙方一直不同意并购协议，不愿让出控股主权，致远这边由恭玮主导想要进行强行收购，同大现在正积极联系回购，股价分秒在变，各路消息虚虚实实，俨然同致远拉开了一场收购与反收购之争。关于这些，布可本就是兴趣缺缺，再加上初出茅庐，她和程宁两个人加起来也不过算是恭玮的副手，说是决策，其实还是学习比较多。
　　布可听完了大概的情况，转头问小中：“致远收购同大，有难度吗？”
　　林小中才不上当，莞尔一笑，眼睛晶晶亮，“不知道，你去问恭玮咯。”
　　“你真的一点都没兴趣？你之前做的比我好太多了。”
　　小中无奈的扁扁小嘴巴：“那我不是没办法嘛。”
　　要不起林仰倾拿她威胁她，她会管致远？布可做贼心虚的低头喝汤，喝了一肚子汤，水润水润的出了饭厅，跟着程宁上楼回书房找恭玮视频通话，一起研究同大现在的资金缺口到底有多大，致远下一步的收购的底价又是多少，布可对这种恶意收购其实是带有一点反感情绪的，但看恭玮势在必得的架势也不好多说。她一直靠着恭玮的扶持，少不得维护他的建议。顺利理清收购计划，几个人达成基本共识，主要是布可无条件赞同了恭玮的计划，才终于可以结束这场视频通话。

　　关了电脑，她的脑子又开始疼，还没得休一休，程宁连一点时间都不给她，单刀直入的问她：“你想怎么办？”
　　布可一手抵着脑袋，一手敲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说：“听恭玮的吧，我现在根本没有做决策的基础，各方面都欠缺的很，就别不懂装懂的再给他添麻烦。”
　　程宁抱臂靠到沙发上：“我说的是小中，你想怎么办？”
　　布可本来脑袋就大，一听这个更是头大如斗，两只手捏着太阳穴猛揉一通，烦躁的掏出烟，喂到嘴里说：“你要是我，你能怎么办？”
　　这一问倒把程宁问住了，她不是布可，难以设身处地。三个女人一台戏，明摆着是出苦情戏，怎么瞧怎么怪异。程宁别别扭扭的想了会儿，说出了心里话：“她俩这都什么眼神啊？”
　　打死程宁都不能理解这种感情，更让程宁不理解的是布可这人有什么好爱的？说是名校出身，还不做本专业，本尊也没什么理想，一副万事皆可的没追求样。首席做的一塌糊涂，几次差点让人弄下台，要不是有恭玮的人前周旋和小中的背后力挺，她就是那早死了几百个来回的货了。就这么一个半吊子样，还冥顽不灵石头似的捂不化。她要是小中，早一脚把她踹出门去，省的看着心烦。
　　不同的角度看到不同的结果，程宁从来都看不出布可的好，这也是事实。
　　“唉”布可长吁短叹的歪在椅子上愁眉苦脸，“目前只能这样了，先把致远处理好，等时机到了把林止清踢出局，干干净净的把致远还给小中，也算是我做明白一件事。”
　　程宁质问：“这算什么？”
　　布可反问：“还能怎么办？”
　　“小中根本不在乎致远。”
　　是，所有人，包括顾夕颜都知道，林小中她要的不是致远。布可越想越烦，低声咆哮出口：“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说我怎么办？”
　　“她哪不好？”
　　“她哪都好，行吗？”布可撇掉手里的烟头，暴躁的像个小狮子：“你们，你、宣以楠、还有恭玮，都认为我应该爱她，可这种事，是能应该的吗？”
　　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从应该出发，她爱她，她对她好，她就应该爱她？这种假设成立吗？当然不，没有这种天经地义！这个答案虽然很残忍，但这就是事实。布可知道这种想法很混蛋，就因为她是受利的一方，所以她只能被动的接受众人的谴责。
　　可她不是故意的，一直以来，她都没想伤害小中，她也心疼她，她也舍不得她难过。
　　她说：“程宁，我们都要接受一个事实，在感情上，应该只是一种条件，它不是必然。没有谁，应该爱谁。”
　　程宁默然：“我们？我们接受有用吗？你怎么去让小中接受这个事实？”
　　暴躁之火一下熄灭，心里竟然隐隐作痛，布可颓废的靠回了椅子，说：“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程宁点头：“所以你刚刚那套，她根本不接受。”
　　布可叹气：“是啊，她不接受。”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致远？留在这？干脆走了得了。”
　　“因为林止清。”
　　“他？”
　　布可无奈的点点头：“他都能做出偷换配型结果，眼睁睁的看着他爸去死，这么个没人性的家伙，他能留的了小中吗？我要是走了，小中铁定丢开致远撒手不管，林止清是林仰倾的大儿子，于情于理都是他接手，到时候，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我怎么可能撇下她就这么走了？”
　　程宁诧异的看着她，突然发觉，布可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我总要……为小中做点什么，对吧？”布可低着头，不管是为了自己赎罪也好，自找借口也好，她总得做点什么，她是这么想的。

　　与程宁道过晚安后，时间又是熬到了后半夜，布可在书房里揉着酸掉了的脖子看窗外，莫名的，她掏出手机给顾夕颜打电话，手机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布可在她接起电话的那一刻，迫不及待的说：“夕颜，说你爱我。”
　　“怎么了？”
　　布可坚持的要求：“说你爱我。”
　　顾夕颜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布可，我是爱你的。”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急于求证这一事实，但如果她需要这句话，她没有理由拒绝，因为事实本就如此。
　　布可长出一口气，说：“我也爱你。”
　　顾夕颜笑了，问她：“怎么还没睡？”
　　“还问我？接的这么快，你不也没睡嘛！”
　　“我……认床”
　　“我认人。”
　　“大晚上的别无聊。”
　　布可站起身，慢慢踱步到窗边，手里转着笔说：“我在看月亮，今天是下弦月。”
　　“是吗？”
　　“你也起来看看啊。”
　　“我已经躺下了。”
　　“起来看看嘛。”
　　顾夕颜叹了口气，布可听到手机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听到说：“我看到了，是下弦月。”
　　布可笑：“咱俩在看着同一个月亮，从折射角度来看，算是对望了吧？”
　　顾夕颜笑了笑，她同样站在落地窗前仰着头，清凉的眸子中沾染了月色的清辉，轻声说：“也许吧。”
　　“没事了，我就想看看你，我想你了。”
　　“那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所以我要去睡了，你也睡吧。”
　　“嗯”
　　“夕颜……”
　　“什么？”
　　“嗯，没事了，晚安”
　　“安”
　　挂了电话，布可有些失落，她想说的其实有很多，但她一转身看到这房子，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没法在小中的房子里同顾夕颜谈情说爱，她做不到。
　　垂头丧气的晃回房，一推开门，脸色就更复杂了起来。小中守着床头昏黄的小夜灯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看样子又是等了她小半宿，睡的也不是那么安稳，半个身子还露在被子外面。
　　布可走过去，把被子给她拉好，然后盘腿坐到地上看她。边看边挠头，十分的苦恼。就这么苦恼着，胳膊抵着膝盖、手掌顶着下巴的偏头看她，后来居然就睡着了。
　　她睡着了倒好说，反倒把半梦半醒时睁开眼的小中吓了一跳，忙的掀开被子起身，去扶她：“怎么坐地上就睡了？也不怕着凉。”
　　布可进入了半睡状态，嗯嗯啊啊的答应着，起身就钻进了被子里，小中把空调打高点，俯身轻轻的拍她的脸：“布可，起来了，换了衣服再睡。”
　　“不换了。”她在被窝里动了动，手指窝在领口的扣子上，扯了两下没扯开，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小中看她被领子卡的难受，轻手轻脚的给她解了几颗衬衫上面的扣子，松了松领子，让她能好受些。

　　床头闹表上的指针指着2:40，夜都这么深了，小中也打了个哈欠，爬过她的身子，掀开被子躺到里面。她抱着布可的腰，委在她身边，躺了躺，觉得还是不够，把布可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身上，形成了相拥的姿势，很是暖和。
　　“布可”她抬起头，指尖轻轻挠着她的眼睛、鼻子，嘴。像画一个图腾，刻一个脸谱。
　　“我要怎样，你才能爱上我呢？”
　　夜是朦胧的，枕边之人睡意深沉，房间静的出奇，小中埋下头，窝在布可温暖的怀抱里，想，也许她没听见是好的，如果她听见了，说出来的答案，不见得是自己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