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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画楼深处梦江湖(四) ...

  •   整晚,脑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傍晚时天寒说的那些事情。
      偶尔睡着,也一直在一个梦接一个梦之间转换。梦见我去问大哥,大哥一改往日的儒雅,疯狂地大笑;梦到整个郭府热闹异常,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而转眼间,变成火海一片,处处哀号,如同人间炼狱;梦到新皇登基,时而喜诏上署名是大哥,时而是二哥,有时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梦到母亲的眼泪,梦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被风带走,只留一手空无。从一个又一个噩梦惊醒后,我不敢合眼,无意识得看着雕花木床的床幔,告诉自己梦是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在心里一遍遍得重复,直到泪水滑过脸庞。
      还在夜里。听着耳边梅雪安详的呼吸声,我慢慢得安心。命运选择了我,也许是为了给这既定的悲剧一个转机,一切还不曾发生,结局好坏未为可知。

      第二天,端午。我起得极早。梅雪帮我梳洗完毕,又细细得用粉掩了我一夜未睡留下的两只黑眼。我看起来虽然不那么憔悴了,却添了几分病态。
      天正慢慢得变长。
      外面已是黎明,郭府笼罩在朝阳蓬勃而出前洒下的一片红霞中,不同于清明时那无声压抑的忙碌,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每个繁忙的身影都充满了活力,每声问候都含着笑意。
      到了正屋,大哥和二哥已经候在屋内,湘柳姨娘一身墨紫华服坐在偏座。
      我一一问候过。屋里又回复到先前的沉默。
      我看着湘柳姨娘默然独坐,突觉岁月对她是那么仁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但她眼中承载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和沧桑。看到大哥雨后晴空般澄澈的笑容,我突然感到无比沉重。他从小被安排定一生的生命轨迹,作为亲人实现理想的牺牲品,怎么还能够这样平和地生活,这样全心地关爱身边那注定要籍由自己的牺牲而实现理想、享受安宁的人。我不敢面对大哥那云淡风轻的笑,也不愿去看二哥。常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不久,父母亲也到了。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着例行的早饭。桌上放着白生生的煮鸡蛋、早早备好的各色粽子和一应时令小菜。
      毕竟是官宦人家,虽然家风一向戒奢华,但是吃穿用戴,还是比较讲究的。单只这些粽子,就不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有个头较大的北方粽,特别之处是还有若干的黄米粽,别有风味;有个头偏小的南方粽,鲜肉、蛋黄以及什锦馅,以多样取胜;还有若干芭蕉叶包了的粽子中的小巨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辣粽,无法一一胜数。
      我拾了个最为小巧的,心想包这粽子的定是府里哪个聪慧的丫鬟,心里想着自己的小小心事,手下一个个精致的粽子慢慢成型。我一口咬去,不留神,竟硌了牙。原来这小小肉粽里,还藏了枚没除核儿的红枣。母亲看到我强忍痛楚、偷偷吸着冷风的样子,好笑地抚着我的脸颊,“音儿吃到个彩头呢。你们兄弟也要努力呵。”
      原来,这粽子也是有彩头的。大哥和二哥答了声是,也不再拘谨,大口地吃了起来。最后,另一个彩头被大哥吃到。
      饭毕,我心情好了许多,也许是那两个彩头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大哥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总之,我觉得一切或许并不至于那么糟糕,并不会像我想象的那样差。
      府内外都热闹起来了,除了几个例行值守的仆役丫环,一起又一起的仆从婢女穿得整齐而喜庆地来请安,又三三两两地出府去看热闹。父亲携母亲、湘柳、大哥,一起去赴官宴,命二哥好好照顾我,带我好好玩一天。

      我出了堂屋,看到天寒赤膊站在院中,身着大红衣裤,衣上微微缀了些金色鳞状亮绸,英气逼人。
      我上前问道:“天寒,我们府中也有龙舟队么?”
      “嗯,每年各部都要出两队龙舟队,与民同庆,今年轮到我们府上。”
      我们正闲聊着,旁边龙舟队员兴高采烈的说笑传到耳中。
      那几个精选出来的身高体健的年轻仆从站在院落的一角,说得起兴,声音也不免大了起来, 言语间提到昨天府上订做的龙舟差点被人动了手脚。
      我问天寒,“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么?谁这样大胆,连官家订做的龙舟都敢动手脚?”
      天寒说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就连民间每逢端午,龙舟赛前都难免出些龌龊的事情,害人性命都是可能的。这次动手的人也算是手下留情,只在龙舟上作作手脚而已,便是船倾覆了,也无妨。哪个上了龙舟的人能不通水性呢?”
      我想了一下,道,“可是你换个角度去想。我猜,历年来吏部的名次都是不错的吧?”
      天寒点点头,“那是自然,六部十二艘龙舟里,吏部两艘龙舟历年都没有出过前五,博得头筹更是十之七八。”
      我重重得点了一下头,“就应该是这样的。民间把这龙舟大赛当作一年中难得的大事不假,甚至还有‘宁愿荒废一年田,不愿输掉一年船’的说法。因为对他们来说,夺标不仅能得到丰厚的奖银,更是至高的荣耀和丰收的吉兆。可是官赛不同。不用明说,谁都知道,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中,以吏部为最重,虽然吏部只是负责考察、验封、授勋、提议罢黜,但毕竟所有授除都要经由吏部的。各部官员都明白完全没有必要为了龙舟节这点小事伤了各部之间的和气,所以吏部的成绩绝不会太差。如今竟有人上门招惹吏部,还笨到暴露行径,我怎么想,都觉得可笑。”
      天寒微有些不自然,“却也没暴露什么行径,大家发现船被人松了几处铆和的地方,之后就发现船坞里有个师傅比较鬼祟。他是全然不肯承认,后来是别的师傅说他内人是兵部耿郎中家生奴,因那侍郎赏识他这一手手艺,配给他了。也许只是巧合而已,所幸无事,也就没人追究了。”
      “那个耿侍郎是个什么身份?”我好奇地问。
      天寒耐心得给我解释道,“那人也是有几分故事的人。他是先帝时的武将,论起征战疆场、行军布阵,朝中能超越他的竟也不多。先帝好武,战事频繁,他屡屡出征,战功不少。但是论及为官之道,竟是不太开化。人如其姓,也颇为耿直。每每被人撺掇出头,当了炮灰。这样屡升屡降。当今圣上好文,以仁治天下,按理说他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过像这样的人才朝中自然是不肯放的,便任命他去兵部任了郎中,管些边疆守制、军需配给的事情,倒也是善用其能,没荒废了他征战多年的军中经验。不过,他受人怀疑也不算空穴来风。平素他就和老爷政见不和,二人是不争论,不开口。”
      我疑惑了,“果真有这样矛盾的人么。他若是有一分聪明,把行军布阵的那些法子用些在为官中,也不至于笨到让人陷害的地步,真是个头脑僵硬的老头。”
      天寒似乎哭笑不得,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得咳了起来,我忙拉他进了正屋,倒了茶给他,让他把这口气顺过来。
      天寒放下杯子,“他可不是什么老头,虽然是为官两朝,但是也不过比老爷大四、五岁而已,他是军旅出身,一路舍命征战到了今天这个地位。”
      “天寒,你好像蛮了解他呢?”
      “老爷身居显位,这朝中的事便是不想听,都要往你耳里飞。”
      “这样么?算了,我们不说这样败兴的话了。天寒,既然决定参加,那就一定要努力得赢啊。不管是谁、存了什么心,去做手脚,你们的胜利都是对他们的最大打击。”
      天寒摸了下我的头,笑道:“遵命,小姐。”
      我也对他笑着,笑得越来越灿烂:天寒,我真的不相信呢,不相信一个用兵如神,当朝无几人能出其右的武将会不精于为官之道,不相信一个如你所言那样易于被人驾驭的莽夫会起起浮浮,却有惊无险;不相信他能在兵部郎中--这个虽然品阶不高却拥有实权的职位上稳坐,不相信一个只有旧日战功的正五品武将会和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发生摩擦。不过既然你这样说,我就这样认为.我相信你不是瞒我,只是如你昨日所说,还不是时候,还不是告诉我的时候,对不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画楼深处梦江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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