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番外之湘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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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我的人生竟像是看不到开始，也看不到结束的一出戏。
原以为婚后生活如一潭死水的我，会更深得记得单纯年华时的过往，没想到反而什么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父亲晚年得女喜笑颜开的模样；记不得母亲望着我仿佛望着另一个自己的神情；记不得当初府上有个最受宠爱的小小姐；记不得自己无数的提笔想在纸上勾勒出心中人的片影，却只留得墨滴脏了白雪；记不得怅怅然拨弄琴弦，只因不知为谁弹；记不得先皇赐婚时全府的喜悦；记不得口说不听、心里却盼着再多一点他的逸闻的羞赧；记不得佳期临近前一夜夜的辗转；记不得低垂的眼看到那双喜靴迈到面前时，一下归于宁静的世界。
为什么我记不得这一切？
为什么我不能忘记这一切？
往日的笑颜不是只能衬出今日的愁苦么？
我原以为这桩被天子祝福的婚姻会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我原以为总有那么一天，他会了解他迎进来的人，比那一纸诏书更珍贵。
可是，我的眼竟比我的心看得明白。
一个相敬如宾、门当户对的正妻，一个两小无猜、宠爱有加的爱妾。一敬、一宠，男子情感的两种都被占去，我，显得多余。
或许并不那么多余，没有了眼泪，哪知道笑容的珍贵。我的痛楚会让幸福中的人们更觉幸福吧？
于他，我只是个先皇以示恩宠甚至威慑的道具吧；于这个家，我只是个谁也不曾预料到的主子，只能得到下人表面的尊敬和一些无知的羡艳吧。
似乎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孩子，但似乎又不该这样期待。
或许上天还算公平，给了我一个孩子，不是长子，却是个儿子，似乎就可以这样得期待：他张着只有一个小牙的嘴，亲亲热热得叫妈妈；他呀呀学语、跌跌绊绊得走路；他进学堂、却顽皮乖张；他忽然间长大，懂得用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成家立业生子…
可是一切却不曾如心中剧本那样上演。
十月怀胎的孩儿，只在身边年余就被送往寺中陪哥哥向佛，不知道他是否吃饱穿暖，不知道那里的人照顾他是否用心，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听懂他那含糊不清的要求，不难懂，细细得听，不难懂，不过是饿了、渴了、热了、倦了、看到新奇的东西吓到了。我的孩儿乖得很呢，才满了周岁就不尿床了，夜里会咿咿呀呀的唤醒你，因为用力说话，小脸涨得通红。
就这样盼呵盼，盼到老爷私下里一句两个孩子快回来了。看到那两个毛头小子，竟一恍惚，孩儿，如果妈妈认不出你可怎么办，不会认不出，这几年你夜夜在我眼前晃，你不舒服了大哭的样子，吃饱了小猫一样慵懒的样子，尿了床又委屈又难受的样子，在梦里你也在慢慢得长，慢慢得长，只是始终看不清你那长大的脸。老爷示意两个孩子请安，又牵着一个让他唤娘。我激动地连站起来抱过来的力气都没有，这就是我的孩儿么？可是为什么眸子里是那么清冷的目光，握到他的小手是那么冰凉的温度，抱着他幼小的身躯竟感到他当时一僵。那个被夫人抱在怀中的孩子，为什么一直望着我，那眼神好像我夜夜梦到的孩儿，我应该不喜欢他，不是么，他的母亲占了老爷全部的宠爱，造成了我一生最大的悲哀，就算她死了，她什么都不懂的儿子也有本领害我们骨肉分离，我应该不喜欢那个孩子不是么，为什么看到就想把他抱在怀里，看他好不好，想要看着他长大，看着…是我疯了不成？
我只知道，自那以后，我的孩儿，每日除了晨昏遵旧例来我屋中问候请安，就不再踏足我院半步，小小的孩子就和一个更小的奶娃娃在一起，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看到他的笑，才能感觉到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我知道，再后来，他不断得闯祸，被老爷一罚再罚，常常是关了门，一顿家法，然后是几个月的禁足，连见面也成了奢侈。我宁愿受罚的人是我，也不愿隔了门，听着门内的哀号，我宁愿用我的生命去换在他床边的守护，也不愿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在床边看到的永远不是他的娘。
幸好，我还能看到另一个孩子，看到他一点点得长大，褪去一身的孩子气，变成一个小小的调皮少年，看着他用漆黑晶亮的眼睛望着我，看着他再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儒雅青年，待我恭敬有礼，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我那不曾亲近的儿子的影子，仿佛他本来应该长成这个样子似的，或许他也从我身上寻找他那早逝的母亲的影子吧。
如衣，原来我恨过你。因为没有你，或许我不必那么多余；因为你的笑常常让我幻想，我本该拥有那样的笑容；因为你的聪慧，让我奢望，如果他愿意回过头看我一眼，也许会发现这世界的钟灵毓秀并不集于你一人之身。现在我却连怪也不想怪你了，我知道你也是个苦命的人，你有个你一心一意仰望的人，却不能一心一意得看着你，你有了一个最宝贵的孩子，却不能看着他对你笑上一笑、唤一声娘。如今我帮你看着这个孩子呢，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如衣我想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样的灵秀的一个女子，是不会有这样温雅的一个孩儿吧，他对我恭敬也亲近，仿佛我的第二个孩儿，又仿佛我唯一的孩儿。
我谢谢你，虽然你夺去了我前半生的梦，却给了我后半生的寄托。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番外之湘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