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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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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下子静谧到令人窒息,好像轻微喘一口气就会花费掉极大的力气。
山吹仍然维持着微笑,然而双眼不带有任何神采,嘴边残留的微笑也渐渐化作虚无,晚风吹起她如云般的乌丝,耳鬓的头发在她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鲤伴刚想张嘴辩解一下,发现山吹嘴角微小的动作,立刻紧紧闭上嘴,不敢出任何声音。
山吹又恢复了嘴角的弧度,淡淡道:“不介意的话,两位请进屋休息,我去准备茶点。”
鲤伴迅速点点头,快步走到山吹面前,笑道:“我帮你。”
山吹下意识后退一步,道:“谢谢奴良大人的好意,我自己去准备就可以了。”
鲤伴干笑了几声,看山吹还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心里着急地不知道怎样才好,只得傻兮兮一笑:“哈哈!我帮忙也是帮倒忙!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在屋里好好等待山吹的手艺了!”
阿织冷冷嗤笑了一声,扔掉手里的死鸟,从鲤伴身旁经过,走到屋里找个地方坐好。
山吹点了点头:“二位请便。”
刚一进屋鲤伴就后悔了。刚刚表现的像个傻子一样,不仅没有博得山吹一笑,反而更招她厌烦了吧……
她现在一定觉得自己就是个大骗子,说什么奴良组会帮她找到凶手,实际凶手就在奴良组。奴良组帮她处理了孩子们的后事,现在想一想就像一个杀人凶手在拼命掩盖行凶痕迹一般造作。
本来今天是有好消息告诉她的,结果都被搞砸了。
鲤伴看了一眼阿织,阿织正悠闲地扇着小扇子,这时也把目光投向了鲤伴。
“二代目大人。”阿织用扇面遮住嘴,双眼微微弯了一下,“很好奇为什么我要处处与你对着干么?”
鲤伴冷哼了一声,道:“想与奴良组作对的人或妖怪有很多,理由也是各种各样,我不想每个都知道。”
阿织小幅度摇了摇扇子,道:“二代目大人可不要后悔。”
“我没什么可后悔的。”鲤伴的语调又冷了三分,“我想做的,无非是继承父亲的奴良组,认真经营好,成为这个江户城的支配者罢了。”
“是么……”阿织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江户城的守护神明是酒天童子……那个七百年前曾在平安京作恶多端的妖怪,二代目大人不觉得蹊跷吗?”
“他从明历大火中拯救了江户城,这个功绩是不可磨灭的。再说他又不是京都的守护神明。”
阿织道:“那,过去三十年的记忆,二代目大人不想找回来吗?”
说到过去的三十年,鲤伴又是一阵头痛。说记得也记得,说不记得也不记得。只觉得自己活了那三十年,至于不短的时间为什么平淡地给荒废过去了,他不知道。这段记忆宛如水中的远山倒影,远看是个模糊的影子,而近看却只能看到水中的石子。
鲤伴烦躁地站起身,大声道:“阿织,我对过去发生了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阿织你记住,因为你是女人,我不想让你难堪,不过,若是你以后做出对不起奴良组的事情,那很抱歉,我奴良鲤伴绝不会手下留情。”
阿织微微一笑,视线投向了鲤伴身后。
气氛又一次静谧得可怕,鲤伴缓缓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端着茶点的山吹。
山吹仰着头,乌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白通红。
鲤伴不知所措地四处看了看,最后望向山吹的黑瞳,那双黑瞳仍然美丽,而黑瞳中的复杂情绪却引人心痛。
“怎么了……忽然……”鲤伴知道错在自己,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措辞,只得含糊道,“茶点里……用葱了?”
身后响起阿织的笑声。
山吹深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忍不住颤抖,脸颊也涨得通红:“奴良鲤伴!你为了让奴良组成为江户的支配者,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任何手段吗?”
“我……”鲤伴语塞,“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不可能!”山吹好久没有发过怒了,气得小臂不住地发颤,小桌台满是洒出来的茶水,“那两滴血。我知道,一些孩子们脸上有两滴血。今天鸦天狗大人来火葬的时候,也提到那两滴血了……”
“鸦天狗?”鲤伴本来不太相信阿织的话,以为还有辩解的余地,可这下,罪魁祸首似乎真成了奴良组。鲤伴皱紧了眉头,双眼胡乱在地上扫着:“鸦天狗他没报告给我,他没告诉我。”
“两滴血……姑获鸟会在小孩子身上滴两滴血作为标记,然后吸食掉他们的灵魂……”几颗泪珠掉在地上,山吹把头深深地埋下去,“羽落町的惨案我知道,狂躁的姑获鸟组一下子屠杀了一条街的孩子,在那之后,姑获鸟组加入奴良组了对吧?奴良鲤伴,你当时怎么承诺的来着?好像是……姑获鸟组以后只会吸食已死孩童的灵魂对么?结果呢?就是这样?”
山吹在极力抑制言语中的怒意,但身体已经不可能保持镇定,桌台上小茶罐中的茶洒了大半。
鲤伴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山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地钉在了自己的心里,以前的承诺好似在这一瞬间成为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自己……保护不好她,反而让她受到伤害,受到来自奴良组的伤害。
这一刻,天地崩裂也掩盖不住心中的绝望,心脏几乎失去跳动,胸腔痛到几近碎裂,身体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万般言语成为无用的废料。
闭上双眼,纯黑的视野里竟有了血红的天地。
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流,河流彼岸是成片成片的绛红花朵,同是深红色的水面上,一行首尾相连的小舟顺次摆渡而过,船上飘来类似于小孩子的啜泣声。
“真可怜啊……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要来这地狱走上一遭。”
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鲤伴转头,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是很可怜。”
“就如同那场大火后被困至此的我们,不能投胎转世,也不能窥探世间百态呢……妾身,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鲤伴更听不明白了,回头看着那似曾相识的黑发女子,皱眉道:“你说什么?什么错误的决定?”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黑玉般的眼瞳染上了落寂的神色:“妾身……不应该为酒天童子取得那块地狱的基石。如今,江户城竟成了他的……”
忽然,眼前的画面模糊一片,身体飘然上升,又有一股巨大的压力把他压向地面。
脑袋似乎磕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鲤伴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白色的屋顶,脑袋上被磕的地方还在一突一突地痛着,下意识揉了揉,看到了身旁端坐着的山吹乙女。
山吹站起来,冷冷道:“奴良大人,既然您醒了,就请回奴良组歇息吧。”
“什么?”
“您刚刚晕过去了。”
“哦……”鲤伴晃晃脑袋,刚刚晕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情景还未完全消退,“这是哪里?”
山吹微蹙了一下眉:“您是在江户城乡下的小学堂。”
“哦哦……头有点晕。”鲤伴又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在床褥上躺了一会儿,鲤伴忽然坐起来拉住山吹的袖子,双眼凝视着山吹,问:“你是山吹乙女?”
山吹怪异地看了看鲤伴,把自己的袖子从鲤伴手里拉出来,道:“对,我是。”
鲤伴长长吐了一口气,又倒在床褥里,扶着额头,喃喃道:“是梦啊……”
阿织凑过来,急问道:“奴良鲤伴,你说什么梦?”
“啊?”鲤伴愣了愣,“就是梦啊……”
“里面场景是什么样的?”
鲤伴揉了揉眉心,道:“红色的天,红色的河,红色的花,河上有一排小船,还有……”鲤伴看了一眼山吹,决定隐瞒山吹也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事实,“仅此而已,普通的梦罢了。”
“这不是普通的梦。”
鲤伴轻蔑地哼了一声,对阿织的大惊小怪不屑一顾。眼睛随便瞟了瞟,却发现惊呆了的山吹。
山吹怔了怔,缓缓道:“其实我也做过差不多的梦。梦境里,山丘飘在天上,云朵踩在脚底,红色的天,红色的河,还有河彼岸红色的花,河上的小船,船上孩子们的哭声。有一个人,或者是鬼,告诉我那里是地狱。”
阿织道:“我也做过身在地狱的梦。那是在江户城一瞬间重建的时候,我就站在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之后要看三生石的时候,突然回到了人间,记忆也突然回来了。那个梦,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晰。我从不认为那是梦,可能是现实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