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头鬼]江户华音落》山*雨

47、鬼童丸

　　其余两人对阿织的论断没有答复，阿织忽然也觉得心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不过，这样的梦只有过一次而已。”

　　鲤伴看了一眼山吹，发现山吹脸色不太好看，安慰道：“山吹，你别听阿织胡说啊。如果梦是真实的话，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阿织道：“二代目大人，就如人类不会真正相信妖怪存在的道理一样，活在阳间的我们也不会相信有阴间的存在，所谓信任，只是感情的寄托罢了。”

　　“随你怎么想，我相信地狱百鬼的存在，但绝不认同我所生活的世界是虚幻的。”鲤伴拍拍山吹的肩，沉声道，“山吹，别太在意阿织的话。”

　　山吹摇摇头，道：“唐，曾有句被称作‘庄周梦蝶’的古言，意思是说谁也无法判断我们所在的是梦境还是现实。生活在梦中的人，从未想过那就是梦，直到醒来的时候，才恍然大悟。阿织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若说这个世界都是幻觉的话，就太可怕了。”

　　阿织瞥了鲤伴一眼，轻轻一笑，道：“赞同。所以现实中的事还是有必要处理一下。”

　　说到现实中的事，一股凉意扫过鲤伴的背脊。鲤伴偷偷看了一眼山吹，山吹正低着头，前额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双眼。
　　鲤伴连忙站起来，给山吹深深鞠了一躬，道：“这件事是奴良组的不对，可以的话我会尽全力补偿……实际上，今天也是带着好消息来的。”
　　山吹道：“奴良大人所谓的好消息是……？”
　　鲤伴见山吹有了反应，借机转移话题：“啊，是这样，离这里不远有一间人类的寺小屋，以前的老师有事不能继续教了，有人拜托奴良组找一个新老师，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不知道合不合适。”

　　从上往下看，鲤伴能看到山吹微微扬起的嘴角。

　　见山吹笑了，鲤伴大大松了口气：“奴良组做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这间学堂里小妖怪的事，很抱歉，现在又要托你帮忙另一件事不太合适……但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了，拜托。”

　　“人类的孩子么……”山吹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头，露出一双弯弯的黑眸，“不知道我的学识能不能胜任呢……如果能继续当老师的话，我还要谢谢奴良大人。”
　　看着山吹的笑容，鲤伴也禁不住笑了出来：“帮大忙了，山吹，真是帮大忙了！”
　　山吹双颊红了红，浅笑道：“我……很喜欢和小孩子们一起生活，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感觉很幸福呢。”

　　鲤伴看了山吹一眼，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一双黑瞳剪秋水，婷婷玉面若桃花，那天在雨后，就是这样比雨中棣棠还要美丽的脸庞让他挪不开脚步，而她如此幸福地笑着的样子，竟比那一日还要美。

　　鲤伴频频摆了五次头，每次都是看一眼山吹，然后迅速移开。阿织轻蔑地哼了一声，走过去挡在了山吹和鲤伴中间。
　　“乙女，某人真是色迷了心窍呢，瞧那张呆愣愣的脸。”
　　山吹眨眨眼，不解道：“我哪有色迷心窍……只是说到可以继续当老师，很开心而已。”
　　阿织叹了一口气，那手肘捅了捅呆立着的鲤伴：“乙女可要小心这家伙，我看他一脸花花公子的样子，不是可以依靠的人。”
　　鲤伴皱眉：“喂，我可不是什么花花公子，我只喜……”
　　不断加速的心跳和不断升温的脸颊提醒了鲤伴，接下来要说的，还是忍一忍为好。

　　阿织挑眉，道：“二代目大人，您想说什么？你只喜……什么？”
　　“什么都没有。”
　　“真的？”
　　“能有什么啊！”
　　“没有什么的话就请把话说完，说一半让人心生好奇。”
　　鲤伴默默望了一眼窗外的阴云，道：“我喜欢月亮。”
　　窗外，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星光月光，阿织面无表情地看着鲤伴，嘴角一抽。
　　山吹突然来了兴致：“奴良大人也喜欢月亮？我也喜欢月，喜欢在夜晚赏着月光吟诵古人的诗句，觉得心情会畅快很多。不过，今晚……没有月光，很可惜呢……”
　　阿织嘴角又是一抽。
　　鲤伴淡笑着走到窗边，撑起一扇格子窗，抬眼望着一望无垠的黑夜，缓缓道：“阴之月华，清影独徘徊。”
　　“徘徊遥望自惆怅，唯一人思月明时。”
　　山吹也踱步至窗旁，吟诗的声音恬静婉转。

　　鲤伴垂头，视线与山吹慢慢交叠。静谧的夜晚，他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好像格外明显，好似整个黑夜都随着他的心脏跳动，跳动声拨动着寂静多时的心弦。

　　鲤伴忙转过头，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迅速走到门口，道：“今天就不打扰你了，明天……明天我来带你去那间寺小屋。”
　　“奴良大人慢走。”

　　不知不觉走出院子，又不知不觉走出乡间的小道，鲤伴一直心不在焉，灵魂似乎留在了那间小学堂里，身体离开那里也是为了逃避那讨厌的心跳声。
　　实际上，胸腔里突兀的心跳声从来没有听过。
　　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眼前出现了奴良组的宅院门，鲤伴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回家了。

　　阿织从鲤伴眼前面无表情走进奴良组大门，对门口扫地的小妖怪说道：“你们二代目回来了。”

　　小妖怪一下子扔掉扫帚，冲到门口，却连根黑头发都没看见，遂气急败坏地捡起扫帚，使劲扔向阿织：“哪里回来了？”
　　扫帚却穿透了阿织的身体。阿织点了一下脚，轻轻地飘了起来。

　　鲤伴已经在自己房间里转了好几圈，烦躁地拿起一本书，又放下，踢开地上的枕头，又把被子揉乱。
　　心情已经很久没这么烦乱过了，恨不能一头扎进冰水里面刺激一下混沌的大脑。

　　另一个烦躁的声音出现——
　　“鲤伴大人，您可回来了。”鸦天狗冲进来，脸上挂着两条夸张的眼泪，“京都的妖怪明日来访！”
　　“啊？”现实理性的东西一下子回到身上，鲤伴皱眉，“京都妖怪？京都妖怪不是一直都很高傲么，怎么肯到江户来了？”
　　鸦天狗擦擦汗，拿出一封信：“京都妖怪鬼童丸来了一封信，请您过目！”
　　鲤伴拿过信纸，粗略扫了一眼就看全了上面全部内容。
　　一整张薰香的陆奥纸上只有一句话和一个署名：有要事商议，四月二十五日来访。京都鬼童丸。
　　“可真是有礼貌啊，京都妖怪。”鲤伴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信纸折成一个纸飞机，食指和中指夹着机身，轻轻一动，把信纸飞出窗外，“明天我有约在先，不见他。”

　　第二天清早，鲤伴趁天还未亮，从门口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刚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奴良鲤伴……您还是个顽皮的孩子啊。”

　　鲤伴回头，闭上一只眼睛，咧嘴一笑：“鬼童丸？起得可真早。”
　　“早知道奴良组滑头鬼的秉性，不早来就见不到您了。”
　　“嗯，有什么事长话短说吧。”
　　鬼童丸轻蔑地笑了笑，道：“愚蠢的江户妖怪，既然要我长话短说，那么我只说一个公认的事实……在明历大火那年，奴良组几乎完全覆灭。”

　　鲤伴看了鬼童丸一会儿，噗哧一声笑出来：“嗯，几乎完全覆灭，公认的事实。啊啊，那你眼前奴良组的宅院又是哪里来的？”
　　鬼童丸道：“酒天童子在一瞬间重建江户城，似乎……不仅连房屋风景都原封不动的重建了，连妖怪和人也重建了。”

　　提到酒天童子，鲤伴就气不打一处来。
　　江户城以外的妖怪提到酒天童子，无非是平安时代的三大妖怪之一。而江户以外的妖怪提到酒天童子，那几乎奉为镇城的神明。
　　而奴良组，对江户城以外的妖怪来说，是江户的支配者。对江户城以内的妖怪来说，不是没听说过就是“哈哈，替人类卖命的”这种态度。

　　因此，鲤伴对这个鬼童丸印象十分不好，说话也带了几分讽刺意味：“哟，你是说我已经死了，然后被那个酒天童子直接复活？还添上了从小到大的记忆？”
　　鬼童丸笑道：“江户城大多数妖怪和人的记忆并不完整，您敢说您能回忆起过去三十年的全部细节？”
　　“啊，不能，我相信你也不能吧。过去三十年，可不是过去三年。”鲤伴道，“你今天来，不会就为了让我接受你说的事实吧。”
　　“当然不是让您接受，而是您不得不接受。”鬼童丸顿了顿，“我是守护着罗城门的妖怪，感到了来自罗城门内部地狱的异样。异样因酒天童子而起，我来是想和奴良组联手，瓦解酒天童子在地狱的阴谋。”
　　鲤伴慢慢睁开了闭着的一只眼睛：“京都妖怪……快要死光了吧。”
　　“怎么会，我们是真诚地和奴良组结盟。”鬼童丸抬起右手。
　　京都妖怪的羽衣狐的部下忽然过来请求联手……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
　　鲤伴冲鬼童丸笑了笑，也抬起右手，在即将和鬼童丸相握的一刹那，手化作黑墨消融在空气之中。
　　鬼童丸皱眉，再定睛一看，发现眼前人的身影也突然间消失了。
　　头顶上传来一声笑。
　　鬼童丸立刻抬头，看到站在远处房顶上的奴良鲤伴。
　　奴良鲤伴不耐烦地踩了一块瓦片，发出啪啦的声音：“结盟？奴良组才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