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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猎敌 ...

  •   箭毫不犹豫地往幻影的心脏而去。老人猛地侧身,箭便擦着幻影的手落到地面。那个与原研哉肖似的身影淡了淡,他愕然地抬头看着她:“心袖,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第二支箭已经无情地射穿影子的头颅。这次他再无可避,抓着箭尾问:“还是想和我再比一场吗?怎么这样倔,老师已经承认不如你啦!”
      心袖冷笑。她不再听幻影废话,屏蔽了所有声音专注视觉。当精神凝聚到极致,她眼前的场景开始忽闪着变幻,一会是老人站在火堆旁絮叨,一会是兽尾掠过视野,一会又跳回老人打着伞赏雪,一会是近在耳边的狼的呼吸。
      她忽然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圈,箭在极近的距离里射中狼的咽喉,但狼也再次朝她的手腕咬去。
      那一瞬间心袖的算力达到顶峰,不妙的预感却浮上心头:
      箭先射中的概率不足一半,这次是真的输赢一念……

      “叶姑娘?叶姑娘?鸢娉!”
      鸢娉终于被这一声叫醒。她抖抖头上的雪呼出一口寒气,这才发现她在崖石崩裂后扳住了一根树枝强行挂在了崖上,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捞住了洛子祁的手以免他坠落。
      她连忙报平安:“我还好,你怎么样?”
      灯笼早已丢失,崖谷间黑得什么都看不清。洛子祁躲了一下灌进嗓子眼的风:“……我没事。”
      “你是怎么了,眉头怎地皱这么紧?”鸢娉却问他。
      洛子祁不知道她是怎么看见的。他的腿没有被那柄怪剑所伤,疼痛却真实存在,掉下山崖时撞在雪石上愈发剧烈,全凭一腔意志力忍着。他咳了一声强行扯开话题:“有没有办法能上去?”
      鸢娉向上看了一眼:“不行,太高了。我们现在挂在瀑布上,右手边是树枝,我试试能不能把你荡……”
      她试探着动了一下身子,头顶却传来轻微的咔声。
      洛子祁面色剧变:“不好,你松开我!”
      树枝的承受力本就已经消耗到极限,他话出口时已然来不及,两个人跟着断木一起猛地下坠,洛子祁的断剑也从怀里摔出。
      不知为何,那柄只在鸢娉眼中忽闪着微弱光芒的剑的轨迹清晰地落在鸢娉脑海,都不需要预判,极短的一瞬间里,她凭直觉果断抓住了它的剑柄——

      潜伏在黑暗里的未知力量差点失去耐心。但当江慕终于捧着东西慢腾腾接近木板边缘,它的期待又被慢慢吊起。
      马上就要成功了,鹿抬首看着木板边缘露出的青年的靴子,等待着青年揭晓它的执念。
      ——哪怕有些不完美,受幻境诱导的村民们并没有搭出合适的高度,它的视线原本应当沉在木板下,但木架有些矮了,以至于它的小半个头都超出了木板,青年都不慎碰到过它的鹿角。
      木板轻微的翘起又沉下,他一步步走向幻境指引的地方,意识却沉溺在最深重的梦里,气乎乎地和自以为听到的声音吵着架。
      临到最后一步时,江慕却忽然停住了。
      他忽地往怀里一掏,不管三七二十一,咬牙把抓到的东西全向前掷了出去。
      他苦练的抛石子似乎起了作用,一把金铢挟着玉佩狠狠砸在鹿首上,全都没砸偏。
      玉石啪的一声碎裂,青年的声音却比它更高更厉:
      “别骗我了,云心袖,她才不会用这么客气的语气和我说话!”

      呲呲的杂音传来,被遗忘的坐标忽然重新与她连接。
      心袖愣了一下,她眼睛亮了亮,整个人忽地在狼影前消失。

      无数玉石碎片在眼前迸散,江慕不再挣扎,打算闭上眼接受自己的结局。
      他还没来得及阖眼,肩膀上先一痛。雪色小貂的爪子刺穿了他的肩膀,而后夺目的白光唰地于空中绽开。
      “哈。”红裙少女握着弓从天而降,“你终于聪明了一回嘛。”
      “云心袖?!”江慕又惊又喜,而后被突然出现的她吓得面色发白:一根窄窄的木板根本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他赶忙去抓护绳准备后退保持平衡,奇怪的是什么异常都没发生。少女的足尖立在木杆的尽头,她却像一片雪花般轻盈,没有让木板浮动半分。
      “抓好。”心袖没有回头,简单地交代后便张开了弓。
      幻境散去,那巨大的鹿偶终于展现真容。全澜州最杰出学子的雕琢还保持在它身上,整个鹿偶维持着旧时的威严神性,颜色丰富的漆纹上却已经蒙了尘,已经损耗的残蹄也无人修补。
      最诡异的是它的额骨此时是打开的,无数机轴零件正随着它的挣扎抖动,但心袖稳稳地注入精神力,随着她搭在弦上的箭越来越清晰,鹿便像被无形的网镇压了一般动作越来越小,最后被迫收住四蹄慢慢跪倒。
      心袖微眯住左眼,鹿偶的外在结构于她视野里拆解透明,只余下最中央一颗僵硬的心脏在茫然地跳动。
      她看着它徒劳的颤动,忽然认出它身上熟悉的气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机器生成的幻境与现实总有偏差。在真实的十年前,原研哉曾在发现小狼后郑重地警告她:
      “万物都有它的秋冬,有的扛过去了,有的没扛过去,仅此而已。心袖,不要对短暂的事物付出真心。”
      事实证明它果然是短暂的,在余生的最后时刻还向不该归顺的机器献出了自己的血肉,魂灵也被幻境捕获而去,成了没有记忆的凶灵。
      心袖没有心软,她毫不犹豫地将箭尖对准那颗心脏。
      但这是她第一次杀死一个“生命”。在秘术领域的遮掩下,偶尔多嘴一些,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吧?
      “……傻子。”凌厉的光箭射入鹿颅的瞬间,少女悄然放开了弓。她在高空直视着那颗心脏,仿佛看见了野狼幽蓝色的、仿若沉着星辰大海的眼瞳,“你已经太老了,身体无法承受灵魂的重量,放它去该去的地方吧。”她隔空摸了摸它的脑袋,呢喃消散在风里,“再见了,我的野兽。”
      光箭准确射穿了老狼的心脏,鹿偶浑身的生气瞬间消失,僵硬地凝滞在了跪地抬首的动作。
      那箭却没有损坏它的躯体。它穿过鹿偶直接射在了地面,幻境在震动里彻底散去,露出了跟随鹿偶的两只小兽原本的模样:原来它们都是匆匆用机械零件拼凑成,头是齿轮身子是螺母螺栓尾巴是表针,外力一退去便原地散架了。
      而江慕手里的纸包不太对劲,他急忙向心袖求助:“已经结束了吗?我怎么感觉还没有?你快看看我手里这个东西,它怎么越来越重越来越烫还扔不掉!”
      心袖瞬间回神,她回头看他一眼:“你照常扔进鹿脑袋就没事了啊。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先回去——”
      她甚至连话都没说完,隔空对着江慕身上的小貂一点,整个人便瞬间在江慕面前消失。
      还站在板子边缘一上一下摇晃的江慕:?
      他反应过来时心袖已经不见了,动动肩膀发现小貂也毫无反应,终于原地崩溃,忍不住对着空气大吼出声:“你居然真的扔下我就跑?是人吗?良心呢?!”
      江二少的怒喊回荡在山岭里,无人响应。

      心袖再睁开眼,狼影在失去本体后完全散去,堆砌在广场钟鼎前的与其说是一团废铁,倒不如说像某个机器的骸骨。天空下着雪,临到地表却被热气蒸干,露出它身后长长的拖拽的痕迹,其中间夹着一些带血的狼脚印。机器的骸骨像被燃烧着一样明亮,从骸骨身上蹿出来的无数管道插进砖石下不时蠕动,似乎在汲取什么能量。而破碎的仪表歪斜着立在骸骨中央,像一只凝视着心袖的沉默眼睛。
      “你不该来。”声音自管道中传来,时而在心袖左右,时而在心袖脚下。
      弓在手中化出,心袖拎着它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有点想笑:“废铁块,你模仿的这是谁的声音?老山长?是他这个老学究最终主持关闭的你,你学他的声音不嫌膈应吗。”
      一根管道愤怒地向她横扫而来,仿佛印证她的全部猜想。心袖轻飘飘地闪避过它的攻击,脱离地下能量供养的它很快便黯淡熄灭,僵死在殿前广场的砖石之上。
      “不满意我的称呼?我说的难道有错吗?”心袖继续激怒它,“辰渊关闭后,你这个辰所有建筑的控制核心本该光辉地结束自己的使命,但你太贪心了。你欺骗一只垂死的老狼为你搬运燧脂,骗它说与它每年一会的鹿偶还会回来,只要它将自己被燧脂污染的心投入渡厄节使用过的鹿偶,让庄柯村的渡厄节再现。”
      ——她当然对洛子祁有所保留。辰在地下还秘密保存着一批燧脂,她这个最后的留守者知道但没有和洛子祁说,没想到无人在意的机器也记得。
      地表震动,控制核心的残骸又抽出一根管道偷袭她,语言同样狠辣:“不,我看过它,是你没有去看它,所以它……它和鹿关联。”
      弓近距离与管道撞上摩擦出火,心袖的眸光却一黯。她没想到这个机关借读取生灵的记忆推理出过如此多的过去。
      是啊。她也能猜到老狼为它献身的源起。她小时候体弱多病,深冬尤盛,救活了狼却时常无法和它玩耍。
      它大约以为人类都和女孩一样友好,所以很多次嗅着她的气味试图靠近村子吧?
      但村民憎恶野兽,迎接它的是无情的棍棒和刀枪。所以它难过地落荒而逃,直到在村子附近的林间空地上撞到忙于为渡厄节测试机偶的学生们。
      以及大大小小的鹿偶。
      它们有原型机,有正在搭建的完成体。鹿偶们在林间走动、跳跃、或奔跑,不怕野兽的獠牙,甚至会在被狼好奇地咬住后,蹬着腿呆呆地打量受伤的小狼。
      狼喜欢它身上没有攻击性的气息。有漆味、松木味,和雪后阳光的味道。每年都会准时出现几个月,模样可能不一致,气味却总令狼熟悉。
      狼把它当作自己的朋友,以为它也这样看待自己。但它没有意识,没有生命,服从于指令,仅仅是节日里短暂一现、装饰气氛的机械罢了。一旦支撑动力模块的燧脂被抽出,一旦渡厄节因为影响天水新城的风光而停办,一旦制作它的师生们分道扬镳,它便会永远地蒙尘于村子祭祀用的仓库里,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心袖想,所以找不到鹿的狼那样愚笨。
      它怎么……相信了一个机器制作的谎言呢?
      死亡便是结束,离开的永远不会再复活。不过……
      “虽然它很蠢,”心袖抽箭搭弓,任愤怒乘风将自己的箭送入机骸,“你又有什么权力亵渎它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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