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来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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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伸出握住了锁链。
洛子祁费力抬起头来：“为什么要跪？”
他顶着那些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咬牙蹬地试图缓缓站起：“为什么要接受你们的恩赐？”
他不知道院子里的情况，但他听到噌的一声，短剑出鞘了。
那把漆黑的剑忽然悬在了他身前，见到它的一瞬间，重影们面色俱变，流言立时交叠：
“这东西怎么在他手上？”
“糊涂啊，这秘密你非要今日露出来吗？”
“所以他注定活不长？”
……
可洛子祁没有一丝怯色。他直视着他们说：“以前午夜梦回，总是害怕这些东西为人所知。”
所以才会在偶尔的噩梦里曲解了现实，试图在自己的梦境里把早被人窃议的秘密都藏紧，至少藏到他继承文馆之后。
但——
“我生于文馆养于文馆，在刊刻师傅的手下做过学工，在街头卖过小报，看管过宛州城最偏远的铺面，还协理过两年调度。”他清楚自己十年如一日熬出来的实绩，唯有此点不容时间置喙，“差点留职于宛州州学，是帝都国手的关门弟子。”
惊雷炸在院中，祠堂里一层层祖宗牌位同时被照得雪亮。它们幽幽地看着洛子祁，洛子祁却没有受半点惊扰，依旧站得笔挺，风度翩翩地反问：
“我是汲川文馆堂堂正正的主人，纵使在十年前，商会批准的执照上也早就写着我的名字。何时……需要你们的承认？”
他冷笑一声，没有接那把刀，转身走进了夜幕里的风雨。
新的雷光正在落下……
狼将咬住少女咽喉的瞬间，时间停止了一瞬。
它再收紧獠牙时，原本近在咫尺的人影淡了淡，它狠狠地咬中少女的利箭。
向后一步的心袖手里还握着那支竖直的箭，她看着箭在狼张到极致的口中一点点崩碎，一时忘记此时被逼得有多狼狈，眼神闪动。
杀招与后撤只在一瞬间，她似乎在犹豫，完全不顾狼马上要咬住她的手。
黑暗里响起一声无奈的笑。
心袖愣了一下，她察觉到自己分心后果断向旁闪避，恰到好处地避过了远处射向自己的松果。
松果擦过狼的嘴落在它身侧。
而后她又凭借直觉向后落去，一片东西极快地从那里滑过，打着旋定在了狼尾，是蝉的断翅。
她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没有动，便见一块砚台的边角坠到狼首偏西。紧接着以它为始，雪地里露出了一节丢了底座的油灯盘，自狼的肚下咕噜噜地滚到另一边。
无形的精神力自成领域，如丝线般从它们身上窜出，又密又狠地将野狼绑在原处。而后狼的毛皮无风自燃，蓦然照亮大雪。
心袖的呼吸停了一秒。
大雪里默默地站着一个老人，他摇着头自语：“怎么还是这么心软。”
江慕在崩溃。他手里举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纸包着的东西，在摇摇欲坠的木板上进退不得，只能语无伦次地冲着小貂求救。
他面色发白，本以为这次也失败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少女镇定的声音：“没事，往前走。”
江慕差点哭出来：“你跑哪里去了！你不管管我的吗，我都要失足砸成肉泥了！”
呲呲的杂音后，少女抱怨道：“连接不太好。”
“你、你们那里还好吗？”
“能有什么问题？”她理直气壮地问。
于是江慕憋着眼泪问她该怎么办：“那你们结束了吗？整个村子全都魔怔了！把我绑到一个好高好高的台子上还在我手里塞了东西，这玩意沉甸甸的，不会是炸药吧？下面还有老大一个鹿在跑来跑去，我腿软，快站不住了！”
“渡厄节是有这样的仪式。”少女想了想，“村子里会抽签决定一名参与祭祀的小孩。这户人家的孩子会在庆典里扮演稷王的角色，一边攀登象征高山的灯架一边驯服鹿，直到鹿偶表现出驯服，昂首打开头部的机关接受小孩赐予的燃料，而后鹿卧地作臣伏状，象征丰收的焰火由四围起。你现在应当就是它们选中的小孩，所以往前走是对的，不会有危险。”
江慕颤抖地问：“……你没有骗我？这绳子之前吊的是小孩，不是我，断了怎么办？”
“下面有网接着的。别怕，我们调查过，往前走完成仪式一切就结束了。你看那只鹿偶不是越跑越慢，已经踱着步要靠近你了？对，就往前走，拿手里的东西碰碰它的鹿角，然后它就会抬头——”
洛子祁在雷暴里闭上了双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
脚下的地面瞬间炸裂，他随着那推力在无限的空间里飞速上升，忽然觉得自己像羽毛一样很轻很轻，闻到了新雪浅淡的味道。
雷火肆意，但月光无处不在。它直直地从空中劈下，轻柔地拥抱住了没有定点的羽毛。
洛子祁睁开眼，恍惚间看见自己在鸢娉的怀中。
而后幻境消逝，真实回转，意识恢复清明的瞬间，他看到自己正握着短剑狠狠地砸向不堪一击的冰面，而单膝跪在一旁的鸢娉再不犹豫，伸手朝那危险的剑身拦去！
刷——
夜色里一片布料轻飘飘地落在冰面。洛子祁在最后时刻拨偏剑尖刺向自己，那短剑分明已经刺入大腿，却诡异地没有见血，只是割断了他的长袍。他摔坐在冰面上，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咦，”鸢娉惊讶于他的速度，“你似乎很有练武的天份呢。”话说出口她又有些懊恼，“没有故意开玩笑的意思……我总是这样，希望你别见怪。”
她骨子里是体贴敏感的性格，与对外的处变不惊却形成了一丝微妙的钝感，令洛子祁有些在意。但他没有立场去表现什么，缓过神来后问她自己这是怎么了。
“冰面上不安全，先离开这里。”鸢娉说。
她起身复又把他拉起，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岸边，洛子祁这才发现他们在一处瀑布的出水口。瀑布已经完全冰封了，先是聚成一片潭水，而后顺着刀劈般的山崖直泄而下，不知道要落到多深的悬谷。
而他方才竟然在砸冰面，难道是幻境意想天开，觉得他能凿穿冰面自坠瀑中？那是真高估了他一个文士的气力。
他刚有点想笑，忽然脚下一震，借着小径旁零星亮起的石灯看清了不远处坍塌的院墙，半损的望楼，被砸出大坑的石板路……
鸢娉和他解释：“最早从大家刚走到殿前广场时就不对劲了，你和阿袖像被魇住一样往两边跑，我只跟上了你一个，后来越走越险越陌生，我只顾拦着你不受伤，回神时才发现辰的屋宇在陆续受创，这太离奇了，我想不通。”
“我……我似乎做了一个梦，见到了不该在此的人。”洛子祁说。
鸢娉不安：“可是我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太奇怪了……”她很快下定决心，“洛公子，虽然我目前暂时无恙，但万一我之后也被魇住，你千万以自己的安全为先。不必担心伤到我，事出有因，我不会怪你的。”
洛子祁刚想开口说什么，远处又是一道震动传来，他身形一晃差点站不稳，鸢娉便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这次月亮真的抱住了他，洛子祁感受到了它的温度，隔一会儿才低声说：“我不会的。”
戒备其实不存在，洛子祁就是知道她是鸢娉本人，他莫名地相信她没被影响。他咳了一声自然地与她拉开距离：“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徒生疮痍是因为心袖姑娘在乱阵的中心，她大约正在与祸首缠斗，所以才波及到辰的外围。”
鸢娉懂了他的意思：“其实我觉得阿袖更愿意我先送你下山，辰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复杂，这里太危险。”
洛子祁和她商量：“但鸢娉姑娘，不受幻境影响的你会是她最大的助益。保我不会影响大局，保她才会。”
鸢娉不和他客气：“我明白。这样，我先带你再远一些，然后你留在那里等……洛公子？”
洛子祁的视线穿过她落在不远处的冰面上，表情忽然愣住，握剑的手也微微颤抖。鸢娉下意识想回头瞧瞧，怎料被洛子祁喝住：“别转身，别动。”
鸢娉紧张：“……我后面有什么吗？”
洛子祁眼底的情绪转瞬即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是惊喜还是惊惧：“是我母亲的幻影。”
那残影背对着他们悬在冰面上，可她已经死在了父亲离世的那个冬天。
冷风残忍地吹着冻得发麻的脸和手，洛子祁彻底清醒过来：“不对劲，我们先离开此处……”
他还没把话说完，咔嚓一声，他们踩着的地方忽然塌了——
“你怎么……”心袖睁大了眼睛。
白衣的老人尤在观察那具烈火中的狼尸：“来给你收拾烂摊子。”老人伸手一划，火焰便随着他的心意蹿到火势小的地方，丝毫不给它半点苟延残喘的机会。他手段老炼，嘴上却在温柔地教训她：“早便提醒过你它再可怜也是无法驯服的野物，尽早杀掉才是明智之选。现在呢，后悔没听我的话了吧？”
老人悠哉地提着十年前的旧事。他在说他们第一次在后崖拣到小狼的场景，当时是个大雪天，小狼饿得奄奄一息看不出兽形，心袖想把它拣回去养着，原研哉却干脆地拒绝了她，残忍地说它只是个养不熟的野物。
“山林有它的法则。”老人当时说。
但心袖没死心。她偷偷给小狼搭了窝，时常带点肉糊过来喂它，直至它奇迹般好转。
那时春天来了，她便想，原研哉也是会说错的。
直到当时的冲动在未来结下错果。她一身狼狈险些败北，老人却似乎终于来验收他的预言。他精神很好，仿佛是因为午觉睡得太死才姗姗来迟，替她收拾烂摊子时还是那样游刃有余，像是不被规律束缚一般。
像是缺席一年多，只不过是与她开了个玩笑。
像是从未离去。
“心袖，你过来。”他唤着她的名字，检查作业般点着狼身某处，“方才幻境有个缺口，你应当在这里补上一箭……唔，腿上这箭还可以，反应很快……你在它口里塞了一箭，这是什么解法？……”他啧啧称奇，不自觉又开始取笑她。
心袖却没有靠近，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为什么？”箭尖蓄满的精神力凝成从未有过的刺目的光，她缓缓抬起弓，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谁允许你用他的语气和我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来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