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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狼鹿 ...

  •   “什么稷王什么鹿?”江慕搞不清状况。
      “我‘看’到鹿的时候忽然有印象了。”雪貂随着她的声音抬起头,脖间的铃铛因为江慕的闪躲叮铃连响,“晋北这边有神之子稷王授麦种于民的古老传说,乡民会在冬节、新年之外庆祝稷王的生日,而鹿便是传说中稷王的使臣。渡厄节大概也脱胎于此。”
      “那鹿要动是什么意思?”江慕大喊。
      “先前书院还在的时候,擅长机偶制作的学派会给学子们出题,要求他们分组制作渡厄节里祝庆的鹿偶,择优送给村民使用。简单来说就是造鹿竞技。”
      “有这出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刚从路过的壁画看到。”
      江慕忍不住吐槽:“你说你平日里老窝在家里睡觉干嘛!这么大的热闹不凑的吗!你但凡早看一眼……”
      他忽然踩空了雪堆,脚下一滑。栽倒在地的时候脑子里轰地一声,有一刹那什么都听不到。
      视野再恢复时很多双脚忽然朝他压了过来,再眨眼那些脚又变成了乌压压的一片手。他懵了一瞬,瞪大眼睛求救:“我、我滑倒了,怎怎么办云心袖,他们要抓我了!喂你还在吗?喂?”
      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呲呲的杂声。

      心袖当然不会回应。他们一行人观摩完壁画,终于找到了辰的架阁库。这架阁库与其说是建筑,更像一片森林。秘术的力量隐去了屋顶,高达几层楼的藏书架需要云梯上下,地面松松软软的,开着一簇簇蓝色的小花。
      洛子祁有些过意不去:“看样子要在这里找很久,会不会有危险?其实我改日再来找东西也可,现在为辰除祟比较要紧。”
      心袖拎着裙子闪避掉那些花丛:“哪用那么麻烦。”
      洛子祁联想一路来的遭遇:“这里莫非也有机关?”
      心袖点点头:“幻境要去影子里解。”
      洛子祁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她便凭空消失了一瞬,而后攥着一根藤蔓重现在他们身前。心袖将那根垂下来的藤蔓往下一拉,无形的涟漪便在地表散开,花丛们接连变幻回交织延伸的机械管道,头顶的晴日忽地消散,反射出流动的、群星的倒影。
      她手心的藤蔓恢复成一颗木制的立方体,心袖将烛火投入它,转动着机关每层的组合,复杂的档案类目便在头顶的星海里展开或收缩:“你说要找我老师的手记,有大致的年代吗?”
      鸢娉替她开了几盏灯,洛子祁观察着头顶的文字应答,意识里隐隐约约还有江慕在吵闹,所有人都在好好地和她聊着天。
      紧盯着她的狼瞳却在现实的迷雾里清晰起来。它鼻尖堆着一点雪,收敛着呼吸慢慢靠近,脚印几乎都要被风雪遮盖,很有耐心地等着猎物筋疲力尽。

      洛子祁是一下子落进幻境里的。
      他忽然变回了少年模样,身上披着孝衣,跪坐在宗祠院子里等着里面的老人们吵出结果。
      宛州的冬天又湿又冷,洛子祁一夜没睡,此刻已经跪麻了,彻底不能挪动。
      一柄巨大的、黑色的剑悬在宗祠之上,像漩涡一样迷人又危险。
      唯独它是不属于记忆的景色。洛子祁静静抬头看它一眼,忽然轻笑出声:
      “有意思。”

      江慕无神地看着前方。他被村里最强壮的男人们七手八脚地扶起来运到木架下,腰间系上护具和绳索、背上捆着小背篓。而后男人们推着他扒在了架子上,他便在未知力量的引导下糊里糊涂地往上爬。
      没有人能帮他。缠着黑色头巾的男人们大多都撤出了木架,只留下两个人守着脚下固定绳索末端的机轴。
      以木架为始空出了一条阔道,尽头是那只有三四层楼高的鹿偶。它虽然掉了一些漆,却制作得极精细,应该还是几年前的留下来的辰渊的作品,外表几乎看不出机器的痕迹。鹿的耳朵动了动,它看见了木架疾蹄而来,身后跟随着两只奇怪的小动物:鸟的头、兽的身子、奶牛的毛色、猪的尾巴。
      阔道旁边的村民看到它们却丝毫没有觉得怪异。他们在欢笑着等待追逐开始,人群里的老婆婆和陶婶接受着身边人艳羡的恭贺,似乎在为自家孩子被庆典选中而自豪。
      鹿一路无阻地冲了过来,似乎想衔江慕背篓里的贡品。可太低了,它够不到,优雅地绕了个圈又原路奔回。江慕没感觉到他的动静,他呆呆地手脚并用向上爬,每行过一层便扯一下拉索,那层架子上的灯便全部亮起,整片空地便越来越溢彩流光。
      这架子搭得比鹿还要高一些,鹿尽管灵活却不会计算距离和时机,每次都堪堪与江慕的背篓错过,江慕便安然地爬到了最高一层。
      已经没有路了,他踩在棚顶,将视线望向了棚顶自空出伸出的一截木道,朝木道上走了一步。
      七尺长的木道宽度仅能容得下两只脚,木板颤颤巍巍地荡起来,腰间的绳索有了崩直的先兆。
      冷风吹来,江慕忽地醒了。

      堂上的碎语结束,洛子祁被家仆粗暴地拽起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这也是过去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洛家宗祠的老仆们见惯了更迭,最会装一副事不关己的云淡风清,才不会对他显露出什么脾气。所以洛子祁觉得新奇,想出声试探下幻境还有什么把戏。
      可惜祠堂里传来一声:“进来吧。”
      而后周遭景色一转,他已经站在了一行行祖宗牌位前,两侧的雕花椅上坐着头发花白的本家长辈。
      其中坐在首位、最年长的那位双手握着拐杖,声如蚊丝地宣布他们商议的结果。
      洛子祁饶有兴味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的话颠来倒去和记忆里无甚区别,依旧暗损他的父亲非要抛下祖宗基业出海探险才遇害,绝对不是他们看错了他父亲没有什么从商的才能,逼得他出走逃避。而后冠冕堂皇地说本家自古有文脉,也珍惜文馆如今的不易,所以勉为其难地接受洛子祁代领族长。洛子祁拿了不该属于他的荣耀,要对族里感恩戴德、荫庇小辈,切不可再学先辈妄动族里对文馆的股份。
      口口声声为洛子祁好,字字句句却都是算计。
      最后他们说,如果洛子祁听明白了,向祖宗们磕头进香,这仪式便算了了。
      洛子祁没有动。便不知道谁又踹了他一脚,铁制的锁链砸下来,硬是把他按在了地上。
      日光忽地消失,长明灯在黑夜里燃烧。
      长者们的“规劝”逐渐模糊变调,身影不断拉长,成了打在无形幕布上的、摇曳着的黑色重影。
      他们在说:“磕头啊。”
      “磕头啊。”
      “磕啊。”……

      狼以为他捕捉到了最好的时机。
      少女还站在原地拨动着那颗幻境里的立方,背对着它与她自以为的伙伴随意聊着天。
      她没有事先用秘术刻画自己的弓箭,整个后背毫无防备,于是它瞳色一凛,后腿缓缓蓄满力,在大雪里朝她扑去。
      前爪扑中少女的瞬间,狼本能地意识到触感不对。
      虚空里遥遥传来一声叹息:“诶。”
      可惜它听不懂,猛地朝少女的脑袋咬去,而后果然咬了个空,便立时翻转身子要逃到一旁。
      一发发箭比它更快,凝着精神力准确地射中了它的前爪,逼得它歪滚着身子闪躲。它借着雪堆缓冲重新站起来,弓起背咬牙四望,却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
      心袖的自语好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原来是这样,精神力越强受影响越深吗。”
      狼隐约察觉自己暂时落了下风,不等她再开口便向风声的源处扑去。它狩猎的直觉很准,牙猛地咬中了弓,逼得心袖无可避免地现了身。
      她冷笑一声,手中被狼狠狠嘶咬住的弓立时化于无形。她随即后撤一步,弓重新在手里凝形,于极短的距离里接连射出了四箭。
      那些灌满了精神力、白得极亮的箭于狼来说很烫。它打穿了狼灰蓝色的皮毛,狼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又朝她的脸扑去。
      心袖眨着眼,视野中一时是幻境,一时是真实世界的大雪,手下却不停,稳稳地打向狼的要害,很快连它的眼睛也射穿。
      可惜狼受伤不会疲倦,心袖很快有些吃力,借着箭的后坐力朝后连闪了几步。
      她喘着气嘲讽它:“我就说它应该连动都动不了,辰渊都出不去,是怎么惹下这么大的祸端。原来是你在给它当免费的苦力。”
      她也不管野狼能不能会意,当空又是一箭:“他说得对,喂了你十多年都没喂熟,这下真成了白眼狼。”
      或者说,她早就知道有些事无法转寰:“临死了还这么笨。虚假的东西永远无法和真的一样,靠不该依赖的机器活成行尸走肉,好看吗?”
      她射穿了狼的另一只眼睛,箭带着已经不再流动的血落地,狼却对伤痛毫无感知,依旧听着声音直接冲向了她的咽喉。
      ——悬挂在腰间的铃铛终于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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