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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开锋 ...

  •   这一句话对机骸来说太过费解,不过它从心袖的箭雨里验算出了她此时的情绪,反驳说:“我不明白你的敌意,我的方案是最优解,所以它才答应我的改造。”
      心袖的箭射穿了它向自己甩来的管道,那根极粗的管道在空中弹动了一下后反向甩回地面,窟窿里立时流淌出沸水一样的流质。
      心袖不悦地避开了它,紧接着却又有新的管道砸下来阻碍她,越往前越多,整个殿前广场的地面几乎都要被翻烂。
      最后心袖干脆翻上了管道,借力在空中朝中心跑去:“我为什么说你贪心?你是从鹿偶身上拆下来的核心,经过测试后做成了控制辰整体防御的新模块,拥有了最丰富的指令系统,会思考和判断,甚至能动用辰所有的机关为你保卫能量仓库。”她又是一箭射出,稳稳地在管道的包围里为自己开辟前路,“你是人族和河络最好的技术结晶,你却不满足被困在这里,觉得自己被剥离的本体才是更高形态的存在,为此不惜越界向普通的村民施加‘改造’。但我现在告诉你,鹿偶才是不完整的、耗能过甚的实验品,你也用狼的心脏‘看’了渡厄节,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悬圃从未越界。我需要更强的触角,因为辰渊需要第二个、第三个我们来应对未来的危机。”那团名为“悬圃”的机骸固执地说。
      “辰渊已经关门了,你不需要再变强了,你现在的责任是隐藏和守卫!”
      “谬言。”心袖的话惹恼了它,“当前任务,实行最高级别的清理,保持最低限制的危险侦测,限期十年。并行任务,运算不休,进化不止,限期五十年。星变将至,未来不可测算,澜州随时可能断送在下个十年,悬圃必须消耗能量备份改造机体,吾符合所有管理准则,汝才是短视者!”一瞬间它周围的管道都同时向上涌动了一下,把它衬托得像是一只巨大的蛛王。而蛛肢的末端,心袖身边的管道网同时翘起来,像洪水一样要向她倾轧而去。
      “……去他妈的进化即生存,生存即信仰!”心袖忍不住开骂,“我恨这个学派,他们肯定没检查自己的初始指令和现在有什么矛盾就跑了!”
      “良言已尽,擅闯辰渊者,前方是杀阵,请回吧!”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你所谓的进化已经事与愿违了,我只能将你永久关闭!”心袖把箭射向交叉压下的管道的空隙,即将挤压闭合的管道们便停滞片息,随即心袖便整个人消失,直至箭安然破出包围的刹那才现出身形,立在了涌动的管道之上。
      她正欲跳向“悬圃”,无数个幻影忽然手拉着手挡在悬圃身前,有原研哉、辰渊的老山长、相熟的教习和学生、来拜访的学究、庄柯村的村民……
      心袖都快被气笑了:“同样的把戏我还会信第二次吗?”
      她闭上双眼,无数幻影便在精神世界里虚化后退,露出真实的地面。她很快找到悬圃的中心拉弓对准,但悬圃也不甘示弱地出最后一道防御——
      心袖睁开眼睛,几乎是立时放下了弓:“你是什么时候把他们引到了那里?”
      幻影与悬圃间藏着一半真实:她看见了山壁上的洛子祁和鸢娉。确切地说,是悬圃把真实世界洛叶二人的当下投影到了它和心袖之间。洛子祁和鸢娉此刻正共同握着一把卡在崖壁上的断剑,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坠落。风雪渐重,他们只能慢慢说话,避免对方忽然因为昏睡过去而松开手。
      那细语竟然还很清晰。
      鸢娉在问洛子祁:“你是不是,原本想用剑逼我放手,准备一个人掉下来的。”
      洛子祁答:“……是。怎么发现的?”
      “掉下来之前,你的剑在怀里忽闪忽闪的,把你的表情告诉我了。”鸢娉说。她的视力极好,在黑暗里依旧能看清很多东西,更何况这柄黑色的怪剑只对她发出了微光。
      “我没有在求死,我在求生。”洛子祁轻声说,“我当时想增加一些我们都活下来的机会。”
      “嗯。”鸢娉没有和他争辩,“虽然知道后悔无用……我不该在崖上和你客气那么久的,你们做生意的人有一些自己的直觉。”她人冻得发抖,却笑了笑,努力传递给他一些轻松的安定感,“不过洛子祁,我会救你的,别怕。这也是我的直觉。”
      她求生的意志如此坚定,以至洛子祁的心忽然动了动,眼底不自觉浮起笑意:“好。”……
      看到这一幕的心袖却倒吸一口气。她立马反应过来悬圃是在明晃晃的威胁:“……你把对辰的控制下放到了保护自己的幻影里?”
      她对悬圃的攻击竟然一直在波及辰其他地方的地貌,她可以再攻击,但她的箭一定会穿过幻象同时落在两处现实,直接伤害到即将脱力的鸢娉和洛子祁!
      祭出最后一层防御的悬圃有些卡顿:“你称为幻影的东西,本身就是,类似操作台投影的存在。”
      心袖瞬间懂了:和她在架阁库玩过的启动机关是一种东西。
      她试图指出悬圃逻辑里的不合理:“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在伤害无辜者的性命?这和你的设计目的根本就是背道而驰!”
      “吾守护的是上摘星辰的意志,”悬圃嘲讽地说,“你们人类,很不理性,不值得我的警告。”
      心袖气得跳脚,她正想继续说什么,最后一根能自由活动的管道打着弯朝她身前身后袭来,要逼她向洛子祁二人下手。
      心袖的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眼睁睁看着管道在视野里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电光石火间,心袖却忽然笑了:“……抓到了。”
      悬圃不理解她的镇静。紧接着心袖用她的行动做出回答,她直接向管道撞去,而后整个人隐匿在幻境里:“废铁块,你以为我和狼白打那么久,是闲得很吗?”

      洛子祁已经冷得没有知觉,意识也有些浑浊。闭上眼睛时,只觉得眼前像是月亮的朦胧光影晃了一下。紧接着再睁开眼,他发现确实有一道影子打在对面的崖壁上,正是他在崖顶时看到过的母亲的背影。
      那影子转过身露出它模糊的面容,不知为何洛子祁却隐约觉得它在看自己,不自觉露出些许错愕,影子便也惊讶了一下:“咦。”
      洛子祁试探地问:“……心袖姑娘?”
      鸢娉原本有些握不住怪剑,闻声忽然又积聚起力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什么都没看到:“阿袖?在哪里?”
      洛子祁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大约是在幻境里。鸢娉,再坚持一下,别睡,我们大概有救了。”
      崖对面的幻影一点都不着急,她懒懒开口:“你不怕我是那团废铁块制造的幻觉?”
      “我知道是你。”洛子祁对她果然也有保留,“我虽然没有练过秘术,但我能认出你的精神力。”确切地说是断剑认出了她。每次靠近她时断剑的反应都很奇怪,又警惕又茫然,完全不像在自己怀里时那样危险神秘。
      “好吧。”心袖说,“我来报个信,我找到幕后捣鬼的玩意是什么了,所以绑架了这个小东西。”
      她在和狼搏杀时就一直在破解悬圃控制它精神的通路,临到快放弃时终于因为江慕的误打误撞而捕获那条振动,直接截持了这条通路的控制权。之后悬圃想威胁她而放出了洛子祁和鸢娉的投影,其实正好为她提供最终坐标,直接跳转到洛子祁和鸢娉身边。
      而她的真身此时在他们掉下来的地方,即冰瀑旁的空地。心袖收起弓,随便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拨着雪,不咸不淡地连着精神通路继续刺激悬圃:“现在才想着寻找我的精神力是不是太晚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知道我在找什么吗?我提醒你一下,你既然是改良后新加的控制枢纽,那在这之前你是什么?辰渊是不是还有一个老的控制台,而你是它的备用品?”
      悬圃反应了一下,拒绝接受真相:“我不是替代品!我有用,我比它更强,我已找到、更高级的躯体……辰渊需要我,你们不可以关闭我!”
      心袖不理它的气急败坏,指使着影子对洛子祁和鸢娉说:“你们需要做什么……嗯,这样,等会大约有场震动,你们下面有个堆着雪的平台,大概学舍的院墙那么高。等会我喊一二三你们就松手跳下去,前七后三十,抛剑往瀑布的中心狠狠砸过去,鸢娉能记住吗?”
      趁着洛子祁在向鸢娉转述她的话,心袖拨冗感受了下悬圃对她的最后控诉和攻势。密密麻麻的精神冲击她的意识,然而于清醒时的她不过是挠痒痒,连个小裂口都没有撕开。
      悬圃传递来的声音终于暴露出它的颓势:“我是、辰的,守护者,我……没有废、弃……你、不该…………”有些断断续续,像一个真正风烛残年的老人。
      而心袖用棍子于雪地里剥出了一片放置着棋盘的石台:“很遗憾,你的运算方向太极端了。一旦陷入追求力量的循环,就再也无法纠正到保护普通人的道路,除非用这种方式归零重置。”
      她一边在心里和鸢娉那边倒计时,一边在棋盘上点了几下,随后将自己的手掌慢慢下压。
      棋盘的投影也突然出现在殿前广场的悬圃上空,仿若终极审判。
      先是棋盘落在了悬圃上,管道和地下零星的火光层层熄灭,悬圃最中央跃动的金色也黯淡不少;随后是无穷高的架阁库的幻影在四方骤现,而后向中央猛地闭合——
      它们碰撞入地的刹那,悬圃慢慢吐出一句叹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支配覆盖完成,殿前广场上再无声息。
      大概命运尚算友好,没让不甘心的金铁听见少女最后的抱怨:“这声音也太像老山长了,难道就是因为他调试的才这么固执?好烦,他们设定的指令等级什么时候能简单一点,我恨制械课。”……

      而鸢娉和洛子祁怔怔地看着他们对面的流焰。刀掷入冰瀑后什么震动也没发生,只有一道极亮的白色焰火自瀑布后炸开,沿着特定的轨迹腾空,无声无息地横贯天空,恰好划过了明月。
      随后山谷里隐隐传来爆竹的声响,远远地有几个光点开始升起,似乎是村子里开始点起天灯。
      而他们刚刚为了应对可能的冲击,洛子祁狠狠地将鸢娉向后拉了一把,两个人一起栽在雪堆里勉强地掩着要害,头顶都蒙了一层从松枝上撞下来的雪,正狼狈得不行。
      发现了好友语言陷阱的鸢娉静静一笑:“云心袖??”
      幻影已经彻底消失,和他们一起跳下来的是一只焦躁地扭来扭去的小铃铛,是实物,鸢娉也能看得到。铃铛闻言一激,心虚地给自己圆场:“嗯?我没有说要给渡厄节点飞焰吗?没关系,结果一样嘛……别捏我的头,这个连着共感的,痛!”
      “你快放过她吧。”洛子祁看着鸢娉作势要把铃铛往树梢上挂,哭笑不得地劝。
      他们交流了一会两边的情况,鸢娉问如何能快些下山,洛子祁受了伤。心袖却满不在乎地说:“直接跳下去最快啊。”
      鸢娉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们的位置不是快到渊的后崖了吗?我知道那片,跳吧,有我在不会死的。”云心袖终于把最后一层机关校准,眼前的建筑开始陆续翻转沉入地面,紧接着秘术化成的夜雪一层层落下,开始将辰彻底封锁遮掩在冰雪下。
      做完这一切的心袖累得瘫坐在石台上,听见脑海里洛子祁和鸢娉还在犹豫地问询,忍不住有点烦躁:“赶紧跳,抓紧时间,再冻一会儿我就没力气送自己下去啦。”
      鸢娉和洛子祁对视了一眼:“那要不就信她一次……?”
      他们颇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站到崖壁边,鸢娉虽然有些害怕,但跳下去的一瞬间,还是主动抓住了洛子祁的手腕。
      遥远的山顶,心袖默念完记忆里的词句,好奇地凑到山谷边往下看。
      而急速下降的风里,洛子祁朝鸢娉喊:“别怕,怕就闭上眼睛——”
      鸢娉吓懵了,还没有来得及照做,耳边突然传来嘭的一声。
      巨大的透明泡泡凭空而现将他们接住包裹,轻飘飘地带着两个人缓缓滑翔。在低温下,泡泡表面很快结出了流动的冰晶花纹,但生长到一定程度便不再变化,恰好能让两个人透过中间尚是透明的部分看到山下的景色。
      短暂的焰火贯月已经消失,但更多助兴的烟花正在腾空,天灯趁机缓缓升起,山村笼罩在一片祥和安宁中。
      鸢娉的眼睛亮了亮:“快听,渡厄节起鼓了!”

      心袖没有这么做。一片自身后飘来的雪花落在了她鼻尖,却不冷。她奇怪地回看,忽然和眼前的奇景打了个照面。
      她以为的冰雪荒境变了。雪花们自由地在半空中打着滚,落地时有的淌成了巨大的湖泊,有的聚成了花树,有的变成了湖水边栖息起落的水鸟,而水里开着雪做的莲。
      紧接着她意识到什么,缓缓抬头,看见了清晰的、恢弘的星空。她头顶的星子最聚集最为耀眼,但离山顶越远越稀疏黯淡,仿佛一副巨大的地图反铺在天穹,命运的奇彩向她露出一角,更多的未知埋伏在广袤的山川。
      “这是你看过的景色吗?”心袖呢喃着,声音颤抖。
      她今日能想起跳崖这条捷径,完全是因为幼时原研哉对她做过的恶作剧。那时原研哉便是以胆量不及格的名义把她推下后崖,紧接着用秘术撑开了泡泡,远远看着泡泡带她在半空悠闲地游荡。
      后来心袖气乎乎地学会了那门变换位置的秘术,再后来她学会了更多更难的推星断命之法,还想继续学下去时,能教的人却突然不在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被敬爱的老师丢下了。
      直到她站在原研哉曾经的位置,抽干精神力复现了他曾经用过的秘术图纹,忽然撞上他留给自己的风景。
      她眼角一热,终于解出老人最初推自己下山时笑容里的深意。

      你要有勇气终结过去。
      不要害怕黑夜到来,
      不要担心前行时会寂寞。
      我留给你的答案并不在辰渊这方寸之间,
      而在广袤的九州大地上。
      往前吧,孩子,
      我永远都会注视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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