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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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春烧并不醉人，鸢娉热了一壶酒分给旅人，主要还是为了驱寒安神。
他们又聊了一会，直至夜深，几个人分头休息。
洛子祁他们照着鸢娉的话找到隔壁空余的院屋，刚摸索到灯点亮，房门便被敲响了。
心袖拎着一篓炭站在门外，像是想说什么话。洛子祁过去接了，轻声问：“这实在是有些多了，你们今夜余下的炭会不会不够用？”
心袖坦然道：“不会。我们昨夜在地龙里投了一小颗‘燧脂’，加一点炭足够用到后天了。你们这间屋子是因为师兄们走之前以为不会再有客人回来，和河络师傅堵死了地龙的许多管道，所以只能用炭盆。”
洛子祁在心里苦笑，好吧，是他低估了辰渊昔日的财力。
他们头顶是蔽阴的屋檐，身后是纷纷的雪。
雪貂左右窜动几下，吱吱地扒拉着红裙的边角，心袖却硬是站着没动，洛子祁便追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小姑娘一副“是你要问”的表情：“……和靳司教一起吃饭开心吗？”
原来是来收集情报了。洛子祁带着笑，隐晦地答：“尚可。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非常自信。”
心袖听出了他的暗损，嘴角终于勾起一些弧度：“哦。”
她跑走没多久，鸢娉过来送热水送炭，这才从洛子祁那里知晓心袖已经来过了，无奈道：“她呀，嘴硬心软。”
洛子祁顺着话题解释了下：“慕之少爷脾气重，心眼其实不坏，希望没给心袖姑娘添上什么烦恼。”
鸢娉笑：“没事，她睡一觉就忘啦。前几个月永宁要建澜州最大的藏书楼，着人从辰渊这里‘借’走了许多书。书院这边没有人，都是心袖去操办接应。永宁来的护送队不懂书，收拾古籍毛手毛脚，阿袖心里有分寸，也没真的跟他们生什么气。”
洛子祁忽然明白了心袖方才的表情。自辰渊书院分出去的杏林州学附于官家，声名渐显，辰渊却人走茶凉，藏书都保不住。作为最后的留守者，小姑娘心里应当很不是滋味吧。
“对了，”鸢娉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酒商有没有再回榉镇？那和珊瑚共梦的小姐是不是就是柳妖？”她想知道《通俗新选》里最热连载的结局，又怕洛子祁为难，“啊，可能有些唐突，不告诉我也可以。”
洛子祁忍着笑坦白：“我也不知道呀，得看方聊先生的娇妻什么时候回南淮。她不回来，方聊先生死不动笔，能把稿子拖到明年才交！”
雪从屋檐簌簌跌落，屋里烛火尽灭，少女们的呼吸声匀长。
对面榻上忽然传来一声问询：“阿袖，还在不开心呀？”
心袖把软枕掩在面上，闷声说：“杏林州学又送信催我了。”
“你要不要再考虑下这份教授秘术的差事呢。”鸢娉看着屋顶喃喃，“不用因为顾虑我而烦恼，我也不是一定要离开天水。叶家营……其实他们并不需要我，我哥时常与我玩笑，说我回去给他们添乱呢。”
“我再想想吧。”心袖没把话说死。
鸢娉轻笑：“总会有办法的。或许我们都留下来，学陶婶开个小食铺也不错……”
心袖等她睡熟了才起身。雪停了，她心里不痛快，穿好衣服抓着斗篷推门而出，准备在外面走走。
江慕起夜回来，睡眼朦胧地看见一团白影从眼前闪过去了。他揉了揉再看，发现是个身形七八岁的小孩。那孩子闪进了阁楼里，一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深更半夜的怎么有小孩在外面乱跑？江慕觉得奇怪，他也没多想，跟过去推开了阁楼的门。
旧纸张和蒙尘墨的气味扑面而来，江慕隐约觉得他是闯进了藏书阁。但屋里没有一丝光源，鲛珠也被他随手丢在了院子外，他试着摘下腰间的悬华玉照明也没什么用，摸黑往里面走了几步。
理所当然狠狠栽了跤，他扑倒了边凳，手里绿得剔透的古玉跌在地上，磕破了一个小边角。
“谁！”小女孩警觉地回望，衣袖里滑出了一节折断的箭尖。
“咳咳……”有个男人尽力压抑自己虚弱的咳嗽。
女孩打了个响指，离他们最近的油灯便忽然亮了。但那灯递出来的不是暖黄的光，而是冷冽的、霜一般的冷白。她在那薄薄的光里握着箭尖往声源处走，看见了一个单腿屈膝坐在地上的男人。她在男人身旁站定，握着箭尖挑起男人的下巴，他便被迫向她睁开了眼睛。那眼瞳隐约流动着一层幽深的绿，像是在森林里取了最浓的一抹碧色，无端地摄人心魄。
雪貂好奇地从她裙角钻出来探看，男人，或者说江慕身上的“他”用余光看了眼小貂，平静地问：“小东西，你怎么养了一堆……会动的木头和铁？”
女孩不满他亵渎自己的领地：“别动。”她酒劲上来，完全不记得今晚发生过的所有事，冷声逼问，“你是谁？为什么擅闯辰渊？”声线却是脆生生的，带着稚嫩。
“他”苦笑着说：“我本来就不能动呀。”“他”正在快速地检查着这具身体的记忆，识别出女孩的五官与那位名叫心袖的少女高度相似，只是投射在别人眼中的外貌随她的心意幼小了许多，于是说，“我在你的梦里。”
心袖嗤笑：“你是说我终于能进入梦里了？编得挺好听。”
“小小年纪，脾气倒这么大。”“他”也笑了，“你的精神力很强大，我能感觉得到。所以为什么我不能也是你创造的呢？你幻想有个不会离开的朋友，所以我就来陪你了。”
心袖不悦地将箭尖推进了半厘，银白长发原本分成两缕松松地挽在耳后，此时几根碎发随着动作从发绳里脱落，软软地垂在了胸前。
“他”被那一片极纯正的白色晃了眼，不自觉说了实话：“江慕来这里是为了陪他的至交，不过我的话……我在等一个拿走我的心的人。”
心袖鄙夷地看着“他”：“你用这话骗过多少女人？”
“他”不懂女孩的意思，诚实地说：“我是‘圆’，是法景，也是牧歌者。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让露水降在树叶上的存在吧。”
察觉到没有威胁，站着又冷，心袖蹲坐了下来，用厚厚的斗篷包裹住自己，像只抱着自己尾巴的小雪豹，浑身的细绒毛被灯光勾得亮亮的：“……听不懂。”
无形的精神力散开，看不见的管道里泥灰碎裂，沸腾的蒸汽迅速分流涌入，整间屋子慢慢地有了暖意。
“他”一边调整着温度一边解释：“世界服从于隐喻。有一些东西我无法表述……它是危险的。”
心袖抱着腿将下巴磕在膝盖上，终于像个同龄的孩子一样毫无负担地给对方取外号：“大石块，说的话和老师嘴里的一样难懂。”她的抱怨软软的，有些可爱。
太久没有感受过真实的存在，“他”决定和小家伙聊聊天：“你想他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心袖艰难地回想：“一个怪人。睡觉不关窗，雪落了半身都醒不过来。独来独往，不在任何一个学派也不喜欢收徒弟。教我养小狼，又不让我相信它。很有钱，但忘了，等辰渊快倒了才想起来。是个秘术大师……”貂揪着她的裙角，她没去管它，伤心地总结，“是个骗子。他说自己从不做梦，我却忽然找不到他了。”
“他”思索着她话语里的隐藏信息。“他”不会描述死亡，便用自己的理解说：“哦，去时间那边了。”
“梦是秘术最理想的状态。”心袖是真的喝醉了，现在才想起来反驳，“我现在还进不到梦里。”
“他”好像答非所问：“我也想早点在真实里见到你，所以还不能醒来。”
“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
这可把“他”难住了：“我不会讲故事……不过我知道许多花和水鸟的名字，你想听吗？”
“原研哉，大骗子……”
看来她是真的困了，头歪靠在博古架上喃喃自语，没一会儿眼皮都开始打架。
“他”试探着开她玩笑：“比如你的话……像沙地里的火簪，带刺，拒绝别人靠近，花却很像碗莲，想让人一直等待它绽放的那刻。”
她果然睡着了，没有反驳。于是“他”终于能说一些规则外的话：“我不是能被保留的记忆，但下次见面时，我会努力认出你……”
一大一小的影子打在墙壁上，像在虚幻中依偎。
“他”看着那团洁白的毛绒绒，轻声说：“安心睡吧。做个好梦，小雪球。”
江慕是独自在书阁的地板上醒来的。他打了个喷嚏，完全不晓得自己怎么梦游到了这里还睡得四仰八叉。
他推门而出时晨光正好，雪已经彻底停了，绕了一圈才找到自己的院子，正巧洛子祁就站在小院的门口和鸢娉聊天。他们在讨论昨夜地龙忽然通了一节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江慕不在屋里，见到他回来以为他是外出小解。
江慕没心没肺地忽略了这个细节，在鸢娉走后纳闷地问：“不就是昨夜多暖了几个屋子吗，那个‘燧脂’又不是买不到，有什么好紧张的呀。”
“指令越复杂的机偶耗能越快，所以越需要轻便的、能使用极久的燃料供能，燧脂就是目前最理想的材料，只需要添一点就能让心袖姑娘的小貂跑半个月，所以即使保存不易也让人们趋之若鹜。辰渊以前有河络的大师参与设计建造，学舍大约也是出于他的笔下，地龙有很多复杂的开关设计，每次调试都需要安装燧脂来启动。但现在不比百年前，燧脂确实越难越买了。”洛子祁叹气，“家里有没有告诉过你，淮安港那边在招工造新的大船？北边瀚、殇两州已经探查不到新的燧脂矿坑，商会打算出海找新的矿源了。”
江慕睁大了眼睛：“这么缺？”
“现在一斤燧脂的市价，大约和你身上这块古玉差不多价钱，”洛子祁瞥他一眼，补充，“……磕坏前的。”
江慕忽然心痒难耐：“真这么稀罕的话，你能不能搞一颗让我玩玩，就一颗，我出钱。……子祁你别装没听见呀，子祁兄，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醉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