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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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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机人有些憨直,手却很伶俐,三下五除二就帮陈小眠全身上下都拾掇齐整了,开口唤门口的丫鬟进来收拾屋子。
陈小眠颇好奇地问了她俩名字,一个叫雨晴,一个叫待月。都是很动听的名字,由此可见,这个韩府还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连个丫鬟名字都取的同小姐一般。
说要留下来,是临时下的决心。清机小丫头说韩府的大少爷是个疯子,她这个媳妇娶来,大概是门面上好看,没什么实质上的作用,再者即使出去了,眼瞅着这世道,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女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大概也很难谋生,倒不如先在这韩府凑合着,再作打算。
陈小眠盘算着。现在她正走在抄手游廊上,这房子是典型的江南大户人家的格局,三进三出,连带了一个极大的后花园。引水凿池,适地栽树。正是春末夏初的好时节,池里是鱼戏莲叶的悠闲,池旁是满地焦荫的静谧。和风拂面,使人心情舒泰。不过陈小眠可没这么好的心情享受这一切,她将要面临着一个严峻的考验——拜见家中长辈。穿过一个又一个月洞门,拐过一个又一个弯,陈小眠两眼蚊香状——这后院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走了半天,进了个大院,正面一道照壁,雕着松鹤延年图,紫藤繁盛,说不出的清研雅致。带路的丫鬟转过照壁,正厅就在眼前了。
陈小眠开始紧张起来,脚底虚软,慢慢留在后面。那丫鬟也放慢了步子,侧身询问:“大少奶奶?”
陈小眠挪着步子,悄悄抬头往里张望,好多人。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一眼望去,娇莺翠燕,眼花缭乱,私语窃窃,香粉扑鼻。于是她再也忍不住,冒出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刹那间镇住了一切声响。
面面相觑,陈小眠有些发窘,她嗅觉很敏感,被那些各色各样的香粉刺激,刚想开口解释,鼻根一阵酸涩,连着又打了一串喷嚏,直打得泪水涟涟。一时间陈小眠真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忽听到另一个娇脆女声道:“知眠妹妹果然是北方来的,这招呼也打得出人意表,豪气万分。”说罢引起大堂上众人哄笑。陈小眠寻声望去,是站在左上方的一名少妇,穿得宝光璀璨,举着一把扇子,遮住了半边脸。
陈小眠老脸一红,暗道:“原来正主叫知眠,和她本名倒是很相近。”心想反正脸已丢尽,也不再忐忑。学着早上那两个丫鬟的姿势给坐在上首的年老贵妇道了个福,接着又顺溜给年老贵妇手下位的一对夫妇行礼。心想,好歹来前扯着清机做好了功课,只拿自己紧张忘事推脱,学了个马马虎虎。抬眼觑了一眼年老贵妇,见她神色和蔼慈祥,大概没有做错吧,暗自舒了口气。这年老贵妇,据说是皇上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在这个家中地位是泰山级别的,大概就像《红楼梦》里的贾母那般,下手的那对中年夫妇,是那个大少爷的爹娘,也是得罪不起的。看他俩满脸郁色,估计没少为儿子头痛。
接下来就是千篇一律的敬茶了,还是跪着的。丫鬟心细,每斟一杯茶便提醒她,陈小眠定了定神,照着以往电视剧的经验,有些紧张地依次端上茶去。
那老年贵妇虽满头银丝,神态气度依旧雍容,俯身接过陈小眠手中的茶杯,不住拿眼端详她,神色十分舒缓,点头道:“是个好姑娘,端庄大方。既然进了这个家,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可要紧遵女训,伺候夫君,侍奉公婆。”
她话刚说完,众人便都唯唯,方才那个拿着扇子少妇笑着道:“奶奶亲自挑的韩府长孙媳妇,模样品性出身自然一等一的好。”
老年贵妇听得舒服,微微一笑。
陈小眠忙低头应允,心里却不以为然。不过看那老年贵妇的神色,似乎对自己挺满意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大概会有个安稳日子。
接着又一次给名义上的公公婆婆敬茶,“公公”是韩府长子,年近天命,留着髭须,面皮白净儒雅,很有点儒商的味道,“婆婆”也算个中年美妇,话不怎么多,接茶的时候勉强露出温柔的笑来,似乎不大愿意吓到陈小眠。总而言之,这个家族里的长辈看着脾气都很好的样子,不像有些电视剧和书里描述的那般阴沉变态,让陈小眠心情瞬间轻松平稳起来。她可不想受到“旧社会封建家庭的摧残”。
敬过茶,她又被带着一一引见了家里其他成员,叔叔伯伯,叔子小姑,拉拉杂杂一大堆人。陈小眠带着露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一个一个问好,直觉得头都要胀裂了,晕晕乎乎地问候完了众长辈,接着是平辈。陈小眠内心悲戚万分,忍着头昏脑胀,一一问候了过去。
“这是三少爷,也是你小叔子。”陈小眠端茶,微瞟了一眼,忙低下头递过茶杯。三少爷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端润秀丽,神情寡淡。陈小眠心中有些奇怪,按辈分排下来也该轮到二少爷,怎么一下子就到三少爷了呢。
正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小厮,禀道:“老爷,小的找到二少爷了。”
众人一听,都屏声望向那小厮,被唤作老爷的便是陈小眠的公公韩文翰,闻声坐直身子,严道:“人呢?”
“二少爷说,说……北边新进了一批玉石原料,他没心思回来。叫老爷夫人和老夫人不要挂念……”
“这混账!”韩文翰怒极,拍了一下桌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放着正事不做,成天作弄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现在越发无法无天了,成天在外鬼混,还把不把父母长辈放在眼里!”他犹不解气,指着小厮道:“你去!告诉他,今天不回来,以后也别回来了!”
那小厮抖抖索索回道:“二少爷还说,要是让他别回来了,他乐得自在,必然谨遵父命……”
“你……”韩文翰气得不轻,脸憋得铁青,手指指着小厮抖个不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小眠看着韩文翰一脸想要掐死那个小厮的样子,内心不厚道地想笑,这二少爷不知是怎样一个惫懒人物,把看上去稳重的韩文翰气得都没了样子。
“好了,文翰。仲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都没个样子,可心还是好的。把你的怒气收收,不要吓坏了眠儿。”老妇人慢条斯理道。
众人也纷纷劝慰,韩文翰脸色稍霁,一连喝了几口茶压下火气,挥手将小厮打发走。
终止的敬茶仪式又开始了。
好不容易全问候了一遍,这才发现从头到尾就自己一个人忙活,那个众人口中的大少爷,始终都没有出现。
“眠儿。”老妇人和蔼万分地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伯忆是个好孩子,你要用心待他……”一句话说得衷情恳恳,让人心头轻轻一震。老人面色期待中隐隐带着忧愁,这种神色陈小眠再熟悉不过,天下唯有为人父母,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下意识的,陈小眠微微点了点头,她实在不忍心拂逆老人的一片爱孙之心。老妇人缓了口气,又和颜悦色道:“你父亲那边,韩家定然会帮着打点,往后夏韩两家联手,就能南北互通,不怕挣不回家业。”陈小眠内心一凛,瞬间清醒过来,蜜糖过后就是鞭子了么……这话放出来,她还能不安安分分地待在这儿。唉,果然是不能大意啊。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诺诺点头。
老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坐直了身,脸朝着下首的中年美妇道:“玉烟,你不是有话要对眠儿说么?”
韩夫人,就是大少爷他妈朝着老妇人应了声,淡淡露出一个笑,朝陈小眠招了招手。一瞬间,陈小眠在内心感叹:啥叫美人?这就叫美人啊!
柔似轻风,雅如幽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便是将她目光沉淀,是有别于旁人的沉静和悲悯。
陈小眠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去,由她拉起自己的手,手腕上一凉,低头,便看到一只白如羊脂的玉镯被套上了自己的手腕。那玉白得没有一丝瑕疵,入手温润,在玉中算是上上品。一瞬间她有些懵了,呐呐道:“韩夫人……”
玉烟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乖,要叫娘。”声音如烟似水一般的柔和。她眉毛微展,嘴角微翘,眼中却似含了一弯溪水,那欣慰与忧愁似开在水底的花,被水波折射出幻灭的姿态。鬼使神差,陈小眠脱口而出:“娘……”那样一双蛊惑人心的眼睛,即使是身为女人的她也没有办法抵挡。
“乖……好孩子、好孩子……委屈你了……”玉烟颤声道,“伯忆不是外面人说得那样,他………心里有结,解不开,一直想不通,才会……眠儿,你帮娘照顾他,啊?他太苦了、太苦了,他说不出来,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堵。这孩子是性情中人,若他晓得,也会以心换心,必定待你如珠宝。娘祝你们俩……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陈小眠愣愣地看着那双美丽的眼中流波倾泻,蓦然有点心酸。大少爷怎么得了这样的病,看样子不是天生的,也不是遗传啊。多大的事,才自己把自己给逼疯了。好好的一家子人,给弄得这般愁云惨淡。这样的大户人家,摆在现代也算得上豪富了。祖孙三代,男的帅女的靓,一般人看了都得羡慕。果然是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她正感慨着,蓦然听到耳边一声清咳。韩文翰有些不悦了:“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知眠,你娘就是这个性子,不用放在心上。那和田玉镯传给了你,从今以后,你就是韩府的长孙媳妇,勿忘了勤俭持家、克己复礼……”如此这般又叨叨了半天,翻来覆去无非就是“要遵守妇道啊,要唯丈夫是从啊,要……”陈小眠忍着掏耳朵的欲望,不耐地想:“老妈看着人好又漂亮,老爹怎么这么不可爱。你儿子是疯子,疯子的话也能听么。唉……封建制度没人性……”
“伯父,知眠妹妹大户人家出身,自然是知情识礼的,当得起韩府的长孙媳妇!”
这句话说出来没错,但是陈小眠听着却有点不舒服,有时候人的感觉很敏锐的,话语里微妙的恶意往往说的人还没发觉,听的人却能感觉到。总觉得那话在“长孙媳妇”上的语气微微重了些。陈小眠寻声望去。
现在她知道了,这位穿得珠光宝气的,是她名义上的妯娌,嫁了大少爷的堂兄。她长得不坏,好吧,其实很好看,一身行头,宝光璀璨。但是不会让人觉得俗,仿佛她生来就该配上这么极致张扬华丽的点缀。
有些人天生就是光彩照人的。
虽然有点不舒服,但是不得不承认。现在她笑得友好:“知眠妹妹,你说是吗?”
陈小眠傻傻道:“是……”
“听说妹妹年前才来的江南,南边不比北方,气候温暖湿润,现下住得还习惯么?”
“是……”
“南方水养人,不像北方风也硬水也硬,养得人皮糙肉厚,妹妹来了这儿,得好好养养。”
“好……”
“妹妹出身大户人家,不像阿丹小户出身,没有眼界,必定见多识广,可否择几件趣事,拣几处风光说说?”
“诶?”
“好了阿丹,时候不早了,你放过你嫂子吧。”老妇人发话了。
陈小眠被解放了。直到被领着走在廊上,才从方才的一连串的发问中回过神来。可耻啊可耻,她一对着女王气场强烈的人就思维短路。再回想那个琪丹的话里意思,怒了。
“清机,她骂我皮糙肉厚长得丑,抛头露面不矜持。”
清机的苹果脸上露出“你才知道”的鄙夷神色。
唔,难道她长了一张被欺负的脸?连丫鬟也是没大没小的。自己果然没有小姐命吗?
“小姐,你性子太软太好了,以前在家里老爷拿你当眼珠儿护着,可是韩府不是咱家,你得学会自保。不过,小姐,清机会保护你的!”
……这丫头又开始表白忠心了,一副侠肝义胆的神情。莫非传奇小说看多了,以为自己红线再世、聂隐投胎?
陈小眠哭笑不得,应付道:“恩,恩。小姐以后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