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情》春落花还在

1、第一章

　　花梨木雕花的簇新桌椅橱柜，儿臂粗的一对龙凤红烛热切地烧着，开出两朵明艳的灯花，头顶床栏上两只体态雅致的雀儿头颈相偎，栩栩如生地攀着缠枝花叶，一派喜气洋洋。
　　正是洞房花烛夜，春宵烂漫时。
　　陈小眠面无表情地数着床顶雕刻精致的木芙蓉：“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三十九、三十九……”咬牙切齿地重复了几遍，撩起袖子，奔到门前，将门一通乱摇。
　　——依然是从外面反锁着。
　　又挨个将窗户推了一遍。
　　——同样严严实实地紧闭着。
　　凤冠霞帔压得人抬不起头，陈小眠喘了好一通气，将衣饰全除了去，叉腰开始亮嗓门：“有没有人——我要出恭——”
　　半晌，一个丫鬟怯生生地在门外答道：“大少奶奶……屋内有恭桶……”
　　陈小眠半口气噎得眼泪飙飞，把门擂得山响：“跟你们管事的说，你们真的抓错人了，相信我！”门板隔绝了她绝对真诚的目光，回应她的，只有蚊子欢快的声音。
　　啊，忘了说，女主陈小眠，在穿越剧已经烂俗到一定境界的今天，十分恶俗地——穿越了。
　　唯一有区别的，她既非醒于某张华丽大床，亦非躺在某某帅哥之怀。她在一片嘈杂到头痛的唢呐声中醒来了，并伴随着恶心呕吐，头晕脚软等症状——晕轿。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一双粗悍的手半扶半挟持地拖拽入厅，耳旁传来喜娘掐着喉咙也遮不住的彪悍嗓音：“大少爷有福气，娶到这么个娇滴滴地小娘子。”
　　陈小眠吸气再吸气，腿脚依旧绵软无力，索性一歪，将全身力量放在喜娘身上，迟钝地大脑开始咯吱咯吱费力地工作。前一秒明明在车上吐得死去活来，才闭眼的功夫，竟然做了这么一个反人类的梦。正当她在为这个梦百般纠结的时候，已经稀里糊涂地被押着拜了堂，又押到了一间房内，门哐当被关上了，于是一切都寂静了。
　　于是陈小眠彻底清醒了，扭曲了，咆哮了。
　　陈小眠，女，23岁。五官端正品行良好家世清白无不良嗜好，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小说叫穿越。正如她一向平凡而顺遂的人生，此次穿越在汹涌澎湃的穿越浪潮平息之后，如此悄悄地、低调地追随了一把潮流，注定激不起半点浪花。
　　感谢陈小眠脑子虽然钝了点，人还不傻，她是被一路挟持着完成了这个半强迫性质的亲事，强烈的危机感侵袭了她的全身。她名义上的那一位，要么是丑到人神共愤，要么是病到死去活来，于是没有姑娘想嫁他，于是他或买或抢，弄来了一个牺牲品，而她，不幸地穿在了这个牺牲品身上。上天呐，我何德何能，要你这么兢兢业业地玩弄我，陈小眠又飙出两朵泪花。
　　坚持不懈地喊了好几遍，都没有人回应。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她确实是被人遗忘了。
　　床边不远处便是一架梳妆台，镜子昏朦，隐约照出她的样子。好不容易穿越一次，也没穿成什么倾城美女，白白浪费了一次好机会。摸了摸那看了二十多年有点厌倦的脸，似乎稚嫩了些，心里又稍微舒坦了些。
　　眼见桌上几碟小吃，才想到早上那点东西早就吐地一点不剩，现下胃中“空城计”唱得欢欣鼓舞，遂一点不剩地吃干抹尽，四处寻找了下，将一只烛台取下，拿在手心掂了几下，还算趁手，满意地点了下头，纳入袖中。严正以待传说中的大少爷入房。
　　倘若他是君子，就说抬错了人，一切都好商量。
　　倘若他是小人，啥也不废话，烛台伺候。
　　陈小眠盘算又盘算，思量再思量，觉得烛台用到的几率十分之大。像这种大户人家，生出来的大多是轻薄浪子，纨绔子弟，这姑娘不管是抢来的买来的还是聘来的，堂也拜了，亲也结了，想脱身是很难的。稍微正派点的，也不大会理会这些。
　　这样一想，心里便益加忐忑起来，握着烛台的手紧了紧。这样胡思乱想了好一阵，那眼中的木雕喜鹊渐渐模糊开去……

　　“小姐……小姐？”
　　有谁在叫？陈小眠翻了个身，觉得浑身都酸痛，尤其是脖子。豁地睁开眼睛，头顶大红的鲛绡帐，相依相偎的喜鹊，枝繁叶茂的木芙蓉一下子闯入眼帘。而自己，正四仰八叉躺床上睡得十分欢畅，烛台无言地滚在一旁。这是啥情况？
　　陈小眠忙撑起身，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皱了些。大概是昨晚斜靠着的睡姿，故而引得腰酸背痛的。陈小眠暗自责怪自己太不小心，居然会睡着，再扫了眼房间，也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庆幸中带点奇怪，昨晚那位大少爷并没有进房吗？
　　“小姐，起身没？清机端了水，来给小姐洗漱。”外面那丫鬟见屋内没有声响，又唤了一声。
　　“啊、哦，进来。”陈小眠慌忙道，从床上跳下来。
　　门“吱呀”打开了——终于不再锁着了。进来一个苹果脸的姑娘，看到陈小眠站在床前，脸色有些怪异：“小姐怎么站着，地上凉，仔细别冻病了。”
　　陈小眠讪讪地应了声，坐回床上，看那丫鬟招呼外面的人，又进来两个，捧着衣袜首饰，向陈小眠道福：“大少奶奶早。”这声“大少奶奶”让陈小眠精神好一抖擞，半天才适应，忙道：“恩，那个，请起。”于是那两个丫鬟起身站往一边。陈小眠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兴师动众的架势，她是该坐着等丫鬟上前宽衣还是，自个儿下去拿衣服？
　　那苹果脸丫鬟见陈小眠只是盯着一旁丫鬟，会错了意，对着那两个道：“你们出去吧，小姐不习惯别人服侍。”不由分说就将那两个丫鬟打发到门外，又将门关上了。陈小眠没动，看着苹果脸丫鬟忙乎，那丫鬟走过来，眼神悲切中燃着熊熊的信心之火，抓住夏知眠的手，道：“小姐放心，清机粉身碎骨也要将你救出。方公子说会一直等小姐的，到时你们俩就远走高飞……”
　　“方公子？”陈小眠愣了下，喃喃道：“虽然我是很想走，但也没说……”要和另一个男人走啊……开玩笑，一个大少爷还不知是圆是扁，如果侥幸脱开身去，难不成还得仰仗另一个男人？不过听这丫鬟口气，这姑娘确定是被逼着成亲的，那方公子，莫非是她小情人？
　　“那个，清机是吧，我和方公子已是情深缘浅，了无瓜葛了，再不必谈他。”
　　“小姐？”清机呆了，“你与方公子有月下之盟，非他不嫁。昨天上轿前还吵着要悔婚，被老爷好一通大骂。如今怎的这么快就要忘记他了？”
　　陈小眠语塞，抓住了她话中重点：“是啊，我爹明知我不愿出嫁，如此枉顾我意愿，我真正恨死他了，从今往后，连他也不认了！”
　　“小姐！”清机惊恐了，“莫说这些傻话，老爷也是为你好，家里实在没法过下去了，老爷将你嫁给韩府，也想让你过上好日子。要不是，要不是被人诈了钱，吃上了官司，亏得韩府出面打点了事，如今都该家破人亡了。您受不了这个苦……”语罢，竟抽泣起来，“要说，就不该来江南做生意，北方人实诚，哪里像这边的奸商，昧着良心坑人。好端端的叫人给诈去家产……小姐，老爷是你爹，总是向着你的，嫁给个疯子，总比家破人亡要好。你一向孝顺，这么说，岂不是伤了老爷的心……”
　　仿佛有一道雷从头顶劈来，陈小眠目瞪口呆，原来……
　　她嫁给了个疯子。
　　“哦，那样，我方才和你开玩笑的，为了咱家，也不能随便一走了之不是。不然也让爹爹没法和韩府交代。我暂时不走了，为了爹爹，也只能对不起方公子了。”
　　“小姐。”清机抹了把泪，欢喜道：“你想通了就好。”说罢喜滋滋地帮她穿衣洗漱。
　　陈小眠在心里偷笑了下，这小丫鬟真不是一般的好糊弄，绕着绕着连初衷都忘了，不过难得是个贴心又忠诚的好姑娘，有培养前途。

作者有话说

　　两年前的就坑，文风可能会有明显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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