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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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原本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孩，死后变成了灰烬，就好像他天生就是用灰砌起来的，现在只是打散了而已。
在嘈杂的人声之中，谁都不愿意在那里多呆，人头攒动，渐渐散开。
晚霞的颜色渐渐黯淡，天狼星隐约出现在天际，在夜晚到来之前，一个声音像是一阵风将大地上所有的尘土都吹去，微凉、清澈——它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开始只是维持在一个小男孩的普通音调里，下一秒就跃入空中，骤然拔高一个八度，干净纯美的尾音浸透了的灵魂，人们同时驻足，回头，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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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忽然抬起了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个身穿白袍的金发小男孩站在柴堆前，手里捏着一张纸，目光却是望入夜空，放声歌唱。
歌声余音一收，那孩子紧接着继续提音调，像是个不怕危险的跳跃者，优美的高音飞入云霄，但是奇迹般的总也唱不破。那种声音似乎来自天上，纯净得不见一丝杂质，能够将灵魂都涤荡干净。
仅仅几句简单的哼鸣音，整条长街所有的人都安静地望着他。
旅行者走近几步，透过鸿雁之家的围栏望着他，慢慢地，他抬手摘下眼镜。
莱杰森的歌声纯净中透着一股淡淡的迷茫，他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一首墓歌，却有着期盼的歌词。
“回家，回家，
我在回家；
温柔的晨光，和平的某天，
我在回家的路上；
祂并不遥远，
就像隔着一扇开启的门窗，
付出了所有的努力，或许还有些许忧虑，
但再也不必害怕惊慌；
母亲在期待着我，父亲也在等待，
太多人在一起等待，那是我所有的伙伴。”
像是在唱别人的生活——那些站在围墙外的那些人常有的一切，莱杰森在唱到母亲和父亲的时候哆嗦了一下，母亲曾经期待过他，但是他自己把一切毁了，为什么忍受不了疼痛，还喊那么大声呢？
已经唱不下去了，他望着围墙外黑压压的人群，寻思能往哪里躲。
这一次，他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视线。那是来自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手中拿着墨镜，似乎是为了看清自己而特地拿下来的。
这个人一定不是这个星球上的人，他……很特别，当然他英俊的容貌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来自天空的气息，他像一只自出生开始就在天空中翱翔、在风中栖息的鹰，卓尔不群充满威仪，完美，但不拒人千里。
不像自己和这里的土生子——和他相比，他们是大地用泥土和树枝捏出来的小人，天生要在泥沼深处挣扎求存，没有尽头。
莱杰森无法从他脸上移开视线——那个人的双眼澄净、清澈，干净得不可思议。
在这样的目光中，好像任何人都能从中得到勇气和希望。
莱杰森直直的看着他，一种强烈的向往和感动填充着心脏，下一段歌词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唇边。
“启明星照亮回家的路，
无休止的梦境成为过去，
长夜飞逝，黎明到来，
全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
没有停歇，没有终点 ；
只要快乐的生活，
清醒头脑，带着微笑，
永远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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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燃烧起来，死去男孩的衣物以及物件化为飞灰，歌声的最后余音消失在风中，长街上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离开，所有人几乎都忘了自己原本要干什么。
“唱得真好。”伊让一个人噼里啪啦拍着手，也不管有没有人拿奇怪的眼光看他。
“伊让教士，你对占卜怎么看？”莱杰森忽然小声问道。
“占卜？很好的赚钱门道。”
“那如果……是用骨头占卜呢？”
“洗干净那骨头，别带着狗。”
“爱西斯蛮星人的骨头。”
伊让不说话了。
“你知道些什么吗？”莱杰森微微动了动，余光中扫到琳达和赫梅尔站在人群中看着他。
“孩子……”伊让仔细地斟酌用词，他蹲下搂住莱杰森，“我们有一生的时间来观察到底有什么会发生在生命中，但是，不要急着去预览命运，凡人。”
“……哦。”莱杰森无心再多说，他脱下白袍随手丢在地上。他离开伊让，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走进人群中，绕过教师和孤儿们，随着熙熙攘攘离开的围观者混进街道上。
围墙旁边早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踪影，就像很多故事里都会发生的情节一样。莱杰森默然接受了这个结局，他抬起头，忽然看到赫梅尔推开阻挡在他面前的人，往他这里走来。他没有马上开始逃跑，这样不明智。所以他只是转了个弯，淹没在穿行的行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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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匆匆行走，不知道已经转过了几条街，孤儿院暂时不能回，因为琳达和赫梅尔说不定已经发现他对伊让提起过骨头的事情，那么现在他又能去哪里？
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此刻自己的奇怪反应——即使只有六岁莱杰森也看得出来，那个站在围墙外与他对望过的男人……他们之间隔着的那道围墙，是从大地到天空的距离——他们是彻底两个世界的人。而且他确信自己一定没有见过他，但在见到陌生人的第一眼，他就被一种灼热的急迫占据着，本能地想要追上去，不为任何目的，只是想跑过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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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右边是铸铁铺的长橱窗，在渐浓的夜色里，玻璃上面照出男孩消瘦的身影。而在那暗色的镜像中，另一个人影与他擦肩而过。
男孩蓦然回头，紧跟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尽量安静，不发出任何打扰的声音。
靠近以后看清了，那个男人一身便装打扮，有着灰色的头发，长度过耳接近肩部，肩膀宽阔身材修长，每一条肌肉都经过千锤百炼，匀称，富有平衡感，但是皮肤白皙，气质宁静，反而没有战场上回来的人的戾气。
就像初生的鹿见到了太过美丽的星辰，莱杰森被完全吸引了，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再近一点，再看一会。
那人走进了锻造店铺后的一片空地，那里停着一辆银白色的跑车，非常经典的复古款。他一靠近，车门就刷得弹开了。车里的雷达系统的灯闪了几下，那人则沉吟一会，答道：“没关系的，走吧。”
汽车启动了，街面狭窄，没办法立刻就加速，再加上前面的车子开得慢，银色跑车的速度仅仅比跑步快一些。
其实莱杰森原本不想追的，但就是忍不住模仿起那人做的事。于是他跑起来，在行人稀少的、脏乱的街上，跑着，跳着。
一开始还能见到那辆跑车中的人影，后来就看不到了，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但是这都不重要了。风经过他的面颊，原始的运动方式唤醒血液中的热情，他感觉好极了。这儿不会有人管他，也不会有人警告他不应该乱跑，谁会在意一个无名小星球上的孤儿在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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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听见了大海的声音。
这就是他经常站在钟楼顶上望见的那片蓝色的水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走近了以后它竟然如此宽广。
海鸟在水面上掠过，发出一两声啼鸣，荡破空气，撞击在海面和天空之间。
小男孩追逐着海鸥，挥舞双手高高跳起，学着它们的声音发出短促的啸鸣，沿着海滩奔跑。
临近的恒星落到海平面上方，点燃了水天相接的那条线，磅礴的火烧云掩映着滚烫的夕阳，满天翻卷的云海向着海平线的尽头归去，原本灰色的大海似乎燃烧起来，海洋涌动着波浪，无边无际。
壮美的落日灼烧着莱杰森的眼睛，视网膜上泛起星星点点的光斑，短暂的恍惚后，他头昏眼花跪倒在地上，肺部疼得快要炸裂开，心脏在疯狂的跳动，勉强爬开几步，又忍不住躺在沙子里，一动都不想动。
从来没有快跑过那么长的距离，骤然的剧烈运动让小男孩开始呕吐，呼吸困难，头也很晕。
但是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乌戈为什么那么做了，如果有一个方法能让自己像鸟儿一样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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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旅行者站在一块浮空的反重力滑板上望着沙滩的方向，他催动滑板，落在地面上。滑板化为银白碎片缠绕在他的手上，一个虚无的声音对他说，“你仍然坚持最初的信念吗？”
“是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小心些，毕竟你年纪大了。”
“你也像那小子一样开始取笑我了么？就因为老了，所以才会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想放手。”旅行者轻笑，“只不过这一次我也许会改变一下我的方式。”
“那么，祝你好运，雷克特。”
年长的星辰骑士走到沙滩上，看着莱杰森躺在沙子里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他在男孩身边蹲下来，把几丝金发从额前撩开，随即明白他只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体质虚弱而已。
雷克特考虑了一会儿，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信念之力探入孩子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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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那个地板上满是灰尘的房间，莱杰森的母亲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副残缺不齐的躯体，莱杰森跪坐在窗前，轻声说，“别再打我，母亲。”
雷克特慢慢走到女人身边，微微眯起眼睛。那个残破的躯壳并不属于伊让，而且，他不是复制人，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可能是由于受过伤，穷困的人选择了用机械来代替大部分的身体器官，只是看上去太像复制人了而已。
“你父亲……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母亲哭着说，“但是没有人听他解释……”
“我……”莱杰森开始害怕，母亲的情绪失控是躁郁症的前兆。
正在此时，房门被一下子冲开，冷冽的海水将黑暗的房间碾成碎片，莱杰森来不及惊呼，便发现自己其实正站在大海的水面上。
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有一个人同样站在水面上，正是他盲目地追了一路的那个人，此时他身披银色战甲，手中握着一柄单手光剑，左手腕上卡着一面盾牌，像是上古的勇士，正要出征远去。
“等一下！请告诉我你是谁！”莱杰森站起来，刚踏出一步就掉进了水里，他在海水中不断下沉，但奇怪的是完全不觉得痛苦，呼吸也很顺畅。
阳光浸透海水，浅蓝色的波光从水面上洒下，水流柔和地在他身边涌动，嫩绿色的水草和藤蔓随着水流摇曳。
雷克特分开水流朝他游过来，抓起他的手，向着海底游去。渐渐地，海底亮了起来，一个繁华的海底城市出现在他们面前，那里的人长着鳍，皮肤上有薄薄的鳞片。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拉着跃入空中，脚下的星球越来越远，直至飞入广阔灿烂的星河，飞快地来到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星球，又瞬间远离。
布满火山和熔岩的星球是暗红色的，无法住人，但是有一种奇怪的智慧生命只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覆盖着寒冰的星球刚刚经历一场革命，那里的住民全都有着蓝色的皮肤和野兽一样强壮的体魄；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绿色星球，那里的人无一例外都长得象蜗牛，到处都是粘液和苔藓……
星空倏地靠近又远离，恒星熄灭，又有新的中子星发生爆炸，绚丽的星云不断绽放火花…………最终他们停留在一个安静地星球，那里有一片沉睡在蓝色光芒中的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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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宇宙真大……”莱杰森听到自己的心在猛烈地跳动，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这些地方旅行，但是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
“不及这里大。”雷克特指着男孩的心窝，淡淡微笑。
“可是我……”
“记住，命运本身就是无尽的迷途，而信念才是你手中的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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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波涛一阵阵拍打着岸边，莱杰森睁开眼睛，发现这一次的梦境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淡淡的朝霞宣布新一天的开始，听到飞船的引擎声，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目送一架银白的飞船离开机场，越飞越远，像一只自由的鸟。
“原来……这才是‘像鸟儿一样飞翔’的意思吗……”莱杰森站起身来，忽然发现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着一片晶莹的绿叶。
也就是这一天，他混上一架运货的飞船，没有任何方向，只是想离开而已。
在他离开沙滩的时候，灵魂中留下了大海的印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