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狐》由页

4、第四章

　　今日的兰府分外热闹，一大早便有下人忙忙碌碌的打点着一切，全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常年无人靠近的书房里，兰明书将手中的信件靠近烛火点燃，默默看着它在铜盆中化为灰烬，终于拿出一封用蜡密封好的信件，放在桌上道：“去吧。”
　　一直站在书房阴影中一动不动等候的人从角落中走出，默不作声的行过礼后，拿起书信从窗口离开。
　　一夜未眠，头不禁隐隐作痛，兰明书习惯性的以手拄额，暗暗用指节按压头部，却又突然僵了一下，想起那个女子已不在，再不必如此掩饰，不禁绷紧了身体，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也不禁握紧成拳。

　　“明书，你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昏暗的油灯下，女子放下手中的茶盏，将一件衣服轻轻披到他的身上，一脸担心。
　　“无妨，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放下手中的书卷，兰明书望向女子温柔笑道。
　　“我给你煮了茶，是家里的方子。虽然不能与药比，但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我总想着是药三分毒，喝茶会好些。”女子温柔浅笑。
　　“月华，苦了你了。”兰明书望向一身细布衣裙的女子，有些歉意的握住她的手。这双手能抚出悠扬的琴曲，能舞出曼妙的姿态，本当养尊处优，如今却为了自己整日操劳，“明日陪你去买个丫鬟可好？”
　　“好好的，买丫鬟做什么。”月华微微一笑，“难不成这几日发了一笔横财不成？”
　　“我答应了你的家人好好照顾你的。”兰明书叹道。
　　从未见过那样绚烂与清幽并存的景致，也从未见过那样多清逸俊秀的人。月华的家族是他也从未听闻的如此神秘又脱俗的存在。在那位年轻温柔却又拥有一双清冷凌厉目光的长姐面前，他郑重许下守护的诺言，只愿携手白头，共度一生。
　　本以为终于得到她家人的应允，便是苦尽甘来。没想到上京途中竟会遭遇匪盗，若不是月华当了随身的首饰，如今二人已是流落街头。
　　“‘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君做羹汤’。晴姑姑教我念这诗的时候，我便想，那女子被家人娇养，如今却愿做这样的事，是为了谁，她心里是怎样想的？如今，我知道了。”月华望向他温柔一笑，“我不觉得苦，只要有你，便不苦。”
　　“只是若你的晴姑姑恰逢此时回来，看你如此受苦，怕是定要带你回去了。”那日长姐虽默许了二人只是，却提到最终要等晴姑姑回来做主。他记得提到晴姑姑时长姐的目光，略带伤感，又盛满浓浓的思念。“必是很重要的人罢。”他如是想。只是当问起归期时，长姐却只淡淡道：“晴姑姑云游四方，行踪不定，我也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说罢又看了他一眼，补充道，“大概是快了。”
　　“若是晴姑姑回来，怒是一定会怒的，却未必会是对你。”月华看向他，笃定道，眼中有他不懂的神采。
　　“但愿如此。家里的银子多则半个月，少则十日便到了。”他看向她，做可怜状，“应该不会如此倒霉罢？”
　　“你放心，我会在心里为你祈祷，让晴姑姑不要在这几日回来。”月华笑着转身，语气带着狡黠，“我不吵你了，你读书罢。”
　　见她终于展颜，他终是松了一口气。他希望她永远都是那林间起舞的轻盈灵动无忧无虑的女子，眉宇间透着轻松快乐，而不是如今日般盛满忧愁。
　　便是从那时起吧？为了不让她担心，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是……

　　“老爷，夫人说客人都到了，请老爷过去呢。”门外传来管家小心翼翼的呼唤声。
　　“知道了。”他淡淡的回应着，平静的语气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汹涌。
　　五年，她已经离开五年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满树的花朵会让他想起她，翩翩的舞者会让他想起她，变了味道的茶水会让他想起她，深夜的烛火会让他想起她，甚至带着清凉的微风、高墙外飘来的欢笑声也会让他想起她……她走了，却又无处不在。每想起一次，他的心便痛一次，像被钝刀凌迟一般，痛到彻骨，痛到绝望，痛到麻木。痛到最后，只剩下午夜梦回，满头的冷汗；酒肆买醉，却愈加清醒的思念。
　　她该是怨他的罢？可她那时的表情那样的平静又绝望，却独独少了恨。只是如果她对他无怨无悔，他又该如何度过此生剩下的那些漫长的日日夜夜？他一遍又一遍的在梦中回到他们的过往，重温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甚至臆想出的她对他的怨恨与愤怒，只是梦醒时分，他只能更清醒的意识到他们永远不会拥有的未来。他曾许给她一生一世，却从未想过，执子之手，不能与子偕老。
　　来世，她还会愿意遇到他吗？哪怕只是擦肩而过，哪怕只能远远凝望。
　　“碧桃姐姐，你说今儿府里大喜，会不会来许多大人物啊？”远远传来丫鬟说话的声音。
　　“那是自然，莫说咱们公主是天之骄女，宫里定会来人。只说咱们老爷是状元郎，虽说前几年受皇上打压，可那还不是因为老爷拒娶公主闹的？如今小主子就要出世了，这气自然也就消了。这几个月老爷都连升多少级？再没见过比这升官更快的了，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如今两位主子同时庆生，你说场面能小了？”隐隐听出声音是公主身边得力的丫鬟。
　　“说的是呢，真是巧，公主与老爷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真真是修来的缘分。”刚刚问话的丫鬟道，“真没想到公主对老爷如此用心，只是老爷他……”
　　“噤声！主子们的事儿也是你能妄议的？小心……”碧桃轻斥道。
　　“碧桃姐姐，我再不敢了！你可千万莫让公主知道……”小丫鬟哀求道。
　　“知道了，你可莫要再犯，否则我也护不了你。”二人的声音渐息，兰明书自嘲一笑。
　　堂堂公主，天之骄女，朝云国独一无二的明珠，高贵骄傲的凤凰，却对自己情根深种，自降身份。府中大门上挂的是兰府而非公主府；家中的下人除了她自己带来的一律称老爷夫人而非公主驸马；平时百般关怀，柔情似水，只如一般人家的夫妻相处，不见半点骄纵。众人皆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得公主如此，死而无憾。他亦微微一笑，与她执手而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婷婷伊人，温柔似水。众人皆道天造地设，可他知道，那个为他而生他为之而生的人，已是不在。
　　公主为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所以她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便为她扫清了一切障碍。如此理所当然，却又如此冷酷无情。他是宠她护他的好父亲，却是亲手执刀将他剜心剖腹的刽子手，无法原谅，不能原谅。
　　“主子，越王到了。”悄无声息的放下手中的一叠书信，身着普通下人服饰却又身手不凡的男子低声道。
　　“知道了。”兰明书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踱出门去。在他身后，如同出现时一样，男子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要见面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