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狐》由页

2、第二章

　　初春时节，微雨过后，柳絮飞舞，桃花满树。
　　兰明书坐在望山亭中，望着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的朦胧山色，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好好的，叹气做什么？”亭外同来的林品儒转过头来问道。
　　“如此天成美景，有人却急急赶路，平白错过，岂不遗憾？”兰明书道。
　　“你少跟我文绉绉的，这景色有什么好看，那诗句怎么说来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无限风光自然是在峰顶，你停在这半山腰算什么？什么天成美景，我看你是看上这望山亭是个读书的好去处吧。”林品儒转头对同来的踏青的学子道，“咱们走咱们的，莫理这书呆。”
　　“那你便‘一览众山小’去吧，只不知这山顶上看不看得到青峰的山脚，莫要‘一览众山下’才好。”兰明书对从少年时便相识的好友笑道。
　　“求的是意境，谁在乎看到什么。”林品儒冲他挥了挥手，远远喊道，“好好看你的圣贤书吧，未来的状元郎。”
　　兰明书摇头笑了笑，在石桌旁坐下，竟真的从袖中抽出一卷书静静品读起来。
　　山风习习，带来丝丝清凉。随着日头渐渐高升，人语渐响，学子的吟诗声，老者的交谈声，或是女子的娇笑声，交织在这片静谧的山林间，带来一丝温暖熟悉的烟火气。兰明书双眼微闭，细细品味这感觉，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便在这一片细语声中，突然隐隐传来一阵清越的歌声：“北方有佳人……”歌声清灵，却反反复复只是这一句，隐隐还带着一丝疑虑。
　　兰明书好奇的睁开眼睛，循声寻去。
　　密密的桃花林中桃花烂漫，兰明书穿行在这一片花海中，被歌声牵引着着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景色赫然一变，粉红的颜色瞬间褪去，转眼便是一片纯白的天地。
　　兰明书从不知，在这漫山的桃花深处，竟还有这样一片盛开到极致的梨花林，一身白衣的女子身姿曼妙的在花间舞蹈，时而如乘风般广袖轻舒，时而如盛开般轻盈旋转，丹唇微启，吐出渺渺仙乐：“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女子似是遇到了什么疑惑，眉头轻蹙，反复的重复着几个动作良久，口中喃喃道：“不对，鸾姐姐说不是这样的感觉……”她倏地甩袖拧身，转头顾盼，却不想视线停留处，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呆立在林外的书生，不禁低呼一声，惊醒了早已痴了的旁观人，兰明书忙作揖道：“唐突了姑娘，是在下之过。”
　　那女子却只是睁大了眼睛，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一双犹如春水般明亮的眼睛带着无限的妩媚，却又偏生因为那张冰清玉洁的脸而显得神圣而美丽。兰明书只觉彷如春风拂过，心中瞬间便绽开了千树花朵。她婷婷袅袅的从林中向他走来，雪白的梨花纷纷从枝头落下，从她乌黑的发间滑落，落在她一尘不染的衣间。她在他面前站定，带着一身馨香，微微抬头看向他，温柔笑道，“好久不见。”
　　“姑娘识得在下？”兰明书有些惊讶道。
　　女子眼中飞快的划过一丝意外，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仿若发现了什么，飞快的敛下目光，轻声道：“是我认错人了，你长得很像一个故人。”
　　“必是对姑娘很重要的一个故人吧？姑娘看起来很是失望。”兰明书道。
　　“是啊，他曾救过我的性命，还许诺回来看我，可惜却再也没回来。”女子有些低落的微笑道。
　　“想是有缘由耽搁了，若在下救过如姑娘这般清灵的女子，必定不会忘怀。”兰明书道。
　　“你总是这样与第一次见面的女子搭讪么？”女子抬头看向他。
　　“不是的，在下所说句句肺腑……”兰明书慌乱摆手。
　　“你与人说话也总是这样文绉绉么？”女子眼儿弯弯的笑起来，带着一丝天真无邪。
　　“大概是最近古文看多了，所以说话也相似起来。”兰明书面色微颓道。
　　“我在这里练舞月余，从未见过其他人，你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女子问道。
　　“读书之余听闻姑娘的歌声，清灵不似人间之曲，却又隐含一丝迟疑迷惑，故循声而来。”
　　“你竟听得懂我歌中有惑？”女子奇道，“那你必定精通音律了？”
　　“略知一二。”
　　“那不知可否麻烦你为我参详一二？我家姐姐要我为新曲编舞，只是我总不能把握曲中之意，跳不出其中的意境。”女子烦恼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兰明书笑道。
　　“我还没有请教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笑道。
　　“在下兰明书。”兰明书道，“不知姑娘芳名？”
　　“月华，我叫月华。”女子微笑着看向他，眼中隐隐带着水光，柔声道，“那我们说定了，明日依旧约在这里见面。”
　　兰明书看向她，脑中突然闪过无数的画面，明明是初次见面，却又清楚记得二人相伴的日日夜夜。
　　“月华……”他低声重复着她的名字，仿佛着了魔一般，手情不自禁的抬起，想抚上她的脸庞，“月华……”
　　对面的女子对他展颜一笑，眼中却流下一行清泪：“兰明书，我恨你！”
　　“月华？”他大惊失色，慌乱的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
　　女子后退几步，看向他道：“明书，你负了你的诺言。”
　　“没有，月华，我没有！你听我说……”兰明书上前几步，却又忽然见佳人立于一片火红的花海中，巧笑倩兮，对他笑道：“明书，我再为你跳一支舞可好？”
　　“不要，月华，你不要走……”他心中莫名的慌乱，颤声向她喊道。
　　花海中的女子一袭红裙，翩翩起舞，口中唱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歌声渐息，佳人也一同模糊在一片花海中。

　　“月华！”兰明书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书房，他抬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复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那日她发出邀请，他心中喜悦，次日携琴而往，二人相交渐深。她知他是书香门第之后，寒窗苦读只等跃龙门；他知她是隐世家族之女，以为族姐新曲编舞为乐。那时他若知道是今日这样的结局，他宁愿那日自己随品儒一道上山，此生不与她相识相见。
　　兰明书站起身来，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满园的翠绿，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的憋闷。
　　凉风微微，夕阳的余晖中突然隐隐传来一阵歌声，那歌声让兰明书浑身一僵，不敢置信的张大了眼睛，随即颤抖着双手猛然推开书房的门，踉踉跄跄的急步循声而去。
　　景色雅致的梅水园中，家中戏班新调教出的花旦正兰指微翘，练习着班主新教的曲子，猛然看见自家大人脸色阴沉的自园外进来，不禁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兰明书眉头紧锁，压制着心中无尽的失望与蔓延的火气，沉声问道：“这曲子谁教你的？”
　　“回大人的话，是公……夫人给小的的曲谱，说是明日给大人一个惊喜，小的该死，竟然在今日惊扰到大人……”班主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是玉蔻？”兰明书微微一怔，随即沉声道，“明日不必唱这支曲子了，若是夫人问起，就说是我的吩咐。”
　　“可是小的选的孩子唱的不好？大人若不满意，小的再选人连夜练习，这支曲子是夫人的一片心意，小的不敢……”班主跪在地上颤声道。
　　“你给我听清楚，我说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听见任何人唱这支曲子！”兰明书看向班主厉声道，“这曲子岂是你们这样的人配得起的！”说罢拂袖转身离开，没有看见角落阴影里身怀六甲的女子隐忍的目光。
　　“公主，您看……”自幼跟在身旁的丫鬟欲言又止。
　　“罢了，告诉班主不必再排练了。你带人拿了我的名帖去微雨楼，问问风花雪月四位姑娘哪个明日有空……”
　　“是。”丫鬟抬头看了看自家的主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行礼退下。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女子在内心叹了一口气，温柔了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喃喃自语：“没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