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曼珠沙华，踯躅天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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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金家是江南三大家族之一，祖居江南，家族锦缎产业遍及整个南方，当家的老爷金钟国膝下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金英云擅长经商，武艺一般，为人精明，是对外的一家之主。二儿子金贤重擅武，其余不详。三儿子据说为金老爷风流意外，至今仍未受到承认。
沈昌珉看完冷香楼传来的情报，轻轻地扫了金在中一眼，“阁主的意思是？”
“能合作最好，否则也只能来硬的。”金在中摘下面罩喝了口茶淡淡地道。
“你有事瞒着我。”
目光一凛，金在中放下瓷杯看着沈昌珉，当初带他回来的时候阁主并没有露面，只是让他们分别执行过几个任务，然后把他提升为了三阁主，现在为了扫平江南的势力才将沈昌珉安排了过来，从开始就知道他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犀利。
“别那么看着我，我好歹也在江湖混了这么久。”胡乱拿了一个桌上的水果啃起来，沈昌珉第一次在金在中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笑起来，“江南金家的彼岸花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是江湖人都知道的哎，这次不会这么轻松只是去摆平金家吧？”
“任务第二条，拿回彼岸花。”见沈昌珉一脸了然，金在中也没有保密下去的打算，“任务第三条，扫平金家，和阁主汇合后一起南下拔除夏家的势力，将江南收入玲珑阁实力管辖范围。”
‘让你完全相信我那么难？’沈昌珉却在心里偷偷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一直都在变着方法试探玲珑阁的人。
“我知道了。”终于啃完一颗桃，沈昌珉满意的擦擦嘴，“对了，一直忘了问你，你脸上的不是一直都是面纱吗，怎么改面罩了，是怕再被挑掉一次？”
“一直都是这个，为了打赢你故意换的。”金在中一脸淡定地放下茶杯，“如果不露出破绽让你挑掉那东西，我可没把握赢你。”
咬了一口的梨应声而落，他沈昌珉竟然被人算计了。
送走了沈昌珉，屏退了侍女，用冷水敷了把脸正欲就寝，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金在中揉揉有些僵硬的眼睛面无表情的打开门，皱着眉定定看着眼前英俊到耀眼的男人，“阁主，这么晚了，有事吗？”
朴有天无奈的看着一见他便浑身带刺的金在中，似不在意般如往常般微微一笑，这笑如常，金在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有地方不一样。他伸出的手里放着一个黑色的瓷瓶，小巧玲珑的透明瓶塞内显露出红色的颗粒。
“这是流年楼研制的药，途中发病的时候只需一粒便能减缓毒性的蔓延。”
“阁主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只不过，如此贵重之物，属下承受不起。”即便再轻描淡写，金在中也明了自己面前的药之不凡，习惯把自己隔绝外界，也习惯了拒绝。
“在中……”
“无功不受禄，阁主若无它事，属下也要休息了。”完全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口气，金在中抛下话便欲转身关门。朴有天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被瞪了一眼慌乱放下手来，但仍是怒气不减，眸子里跳跃着蠢蠢欲动的火焰。
“金在中！”
金在中淡淡的冷眼站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垂眸扫过朴有天的腰间，只有一条精美的水蓝色腰带，没有他奢望的绯色出现，咬紧下唇冷冷的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气氛沉静下来，时间戛然而止。朴有天眸子里的光暗了暗，金在中皱皱眉，别开头权当看不见。似乎从未黯然，转瞬间朴有天的脸色随即又明亮起来，笑着将瓷瓶塞进他的手中。在和金在中的对峙中，他从未胜出过。
“记得吃。”
看着朴有天离开的背影，金在中紧紧地握着掌中的瓷瓶，仰头眨眼憋回眼眶中流转的液体，关上了门。朴有天的脚步在关门声中戛然而止，转头，痴痴凝眸看着紧闭的房门，轻叹一声。千回百转的心情终于在胸腔中发出一阵阵冷冰冰的共鸣。
待朴有天走远，蔡妍才从窗外翻进来，“在中。”
“姐，有事吗？”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如此，连最亲密的人面对面都摸不清他的想法。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真的舍不得就放掉一切，那个真相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知晓，我们可以当他不存在，不要再折磨阁主，也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一介女流跻身在武林前列，蔡妍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当做弟弟看待的他追悔。在冷香楼不过十多载，悲欢离合阅历过无数，她也感觉自己过了大半个年岁，已经垂垂老矣。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能够实现两个人的梦想，老天已经待我不薄。姐，你无需多言，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还有，他那里你就多担待，我相信你不会逾越的。”
看似警告，实则是变相的请求。几番唇舌交战无果，蔡妍也只能偃旗息鼓，叹了口气离开，“你真是固执。”
“不是我固执，只是很多事你不明白，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下一辈置身事外的无稽之谈实属荒谬。况且背负了责任就要去完成，比起我，玲珑阁数万人和整个江湖要来得重要。”金在中这个人复杂之处便在于，他为所有人都想好了未来和退路，却忽略了别人自己也在生活，他掌控不了，也看不到那些构想好的所谓的结局。
江南的路程因为有沈昌珉陪同，金在中倒多了很多以前执行任务时所缺乏的活力，他发觉沈昌珉真的很能说、很能吃、也很能玩儿，完全不像传说中一般冷酷古板，心里不自觉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对待。随行的人马看着金在中任由沈昌珉聒噪无礼，有时竟也能回一句，不无奇怪。
“在中，我们既然已经到了，就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刚进城，沈昌珉便饿得眼泪汪汪看着金在中。一旁的护法黎光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禁母性大发，也有些期盼地看着金在中。沈昌珉其实是个很讨喜的人，虽然看来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无害，实际出手比任何人都狠，但玲珑阁本来就是五湖四海云集一起拼命的地方，只会存在血腥的温暖。
“真是的。”面罩下似乎有笑意从唇中倾泻而出，金在中停住脚步，率先走进了近旁一家客栈，沈昌珉欢呼着冲了进去。随行的人马得到示意便找了几家相邻的客栈住了下来。
“你怎么不吃啊？”看着满桌食物，沈昌珉智商瞬间下降，边啃鸡腿边问。
扫了他一眼，金在中反问，“你戴着面罩吃一个我看看。”
虽然还是冷淡的，但金在中至少学会了多说几个字。
“谁叫你喜欢装酷来着，活该。”
沈昌珉还来不及翻白眼，邻桌的略带沙哑的磁性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公子，小店真的没有酒酿圆子这种甜点。”
“这样的店，还有摆出招牌做生意的必要吗？”暖暖的男声，听起来煞是舒服。
接着是压低得几乎连金在中和沈昌珉用内力都听不到的声音，“金贤重，你到底想怎么样？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跟我回去，我就不找你麻烦。”声音依然好听，但阅历过无数形形色色人的沈昌珉却听不出话里夹杂任何感情。
金在中眼神微动，轻轻地唤了一声‘黎光’，便见黎光长剑出鞘，直直地架在找麻烦的华衣公子身上，“这位公子，这样的做法似乎不太合乎身份。”
那人慢慢放下了衣袖里已经暗运内力的手，金在中转头看着他，长翘的睫毛在有眼睑投下淡淡的剪影。
一边吃饭的沈昌珉连头都没抬，一直若无其事的接着猛吃起来，金在中眉眼轻挑，眉宇间的光芒慢慢地晕染开来。
“是吗？”长剑在颈仍无惧色，面若桃花的锦衣公子翩翩然起立转身，定定地看着沈昌珉，刚刚发生争吵时的小厮和半张脸隐藏在白色面罩中的金在中交换了个眼神，趁机逃离了现场。
似乎眼前的状况与自己无关，金在中再次低声吩咐，“黎光，订房。”
黎光依然面无表情地收手，冷冷的看了一眼被自己威胁着仍淡然自若的人，抬腿转身，走人。
沈昌珉略显哀怨地看了金在中一眼，终于停下了手里的筷子，不耐地放下碗，直起腰看着对面的人，“我说，这位仁兄，你还想怎样啊？刚才找他麻烦，现在又来找我麻烦，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处发泄闲得慌。”
“昌珉，讲话切忌礼貌。这位公子，抱歉。”金在中起身鞠了一躬，淡淡地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教导无方，请见谅。”
沈昌珉是个人才，竟然能够配合他演完完全没有剧本的双簧。
“是在下失礼了，”看着金在中，金贤重不自觉有些晃神，轻轻地弯腰施礼，“在下金贤重，请多指教。”
金在中回完礼，完全把沈昌珉晾在了一边后便自顾自上了楼，没等金贤重有任何举动，沈昌珉也应付地笑了一声也丢下他走了。
看着金在中的背影，金贤重自嘲地笑笑，目光渐渐变得冰冷，“我真是疯了，怎么可能觉得你像那个人。玲珑阁二阁主果然名不虚传。”
跟着金在中进房间，沈昌珉看着他把黎光支走揭下脸上的面罩在凳子上坐定，安静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抬头看着自己，然后淡淡的吩咐着，“坐。”
闻言，愣了下神的沈昌珉拉开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即使已经看过几次那张脸，但还是没有任何免疫力，“在中，那人是你安排的。”
据沈昌珉所知，冷香楼的情报是整个江湖最全面的，楼主是12年前抱着奄奄一息的金在中，以自己一生为代价搜集情报换取自己和金在中受庇佑的蔡妍，一个金在中一直都会面无表情地叫着“姐姐”的女人。蔡妍似乎太过担心这次任务，每隔几小时都会有情报从冷香楼送出。小到金家所有人的行踪，大到金家产业的运作。
“嗯。”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声。
“那个小厮是金家三公子。”
“嗯。”
“刚刚你也是故意的，那个小厮。”
听到此，金在中终于抬眉看了沈昌珉一眼。刚才的小厮，连沈昌珉都看出内力不一般，再加之金贤重反复找茬只为带其回家，身份可见一般。金家三公子金俊秀，即使‘冷香楼’的情报有意简化，但聪明如沈昌珉，怎能不知是为何人。
“金俊秀很早前就找到彼岸，这个只是履行约书。”彼岸和黎光是玲珑阁的两大护法，虽为女流，武艺却不见得薄弱。
“借助玲珑阁？”混江湖混久了，沈昌珉对金家的事情还是有所风闻。金俊秀本是金家老爷金钟国与烟花女子一夜风流遗留下的孩子，在金家受尽欺凌无地位可言，最后忍受不了家仆婢女的凌辱、父亲的不闻不问逃出金家，一路飘零。
“他是逃出金家那天遇见的彼岸，当时彼岸执行任务路过江南，玲珑阁对外是和一般帮派毫无区别，不知他哪来的情报找到了阁主定下了约书。”金在中淡定的表情让沈昌珉看不出任何破绽，能够驱使人坚定地全力以赴的除了爱，就是恨。
“刚才你是故意让黎光惹眼让金贤重知道玲珑阁过来江南了？但是为什么金贤重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带他回去？”
金在中放下茶盏，露出了在沈昌珉面前的第一个微笑，沈昌珉的脸有些吃不消地红了，装作淡定的喝了口茶。
“知道什么，全部说完再问。”
“把这件事闹大，到底是对玲珑阁与金家的对抗没好处却能无形中提高玲珑阁在江湖中的知名度和威信。可是，在中，这样就得不偿失了，此举会增大拿下金家的难度。虽然此次任务楼主派了一半玲珑阁的精英过来，可金家毕竟也是大家族。金俊秀的话，确实是一颗重要的棋子，一身好武艺足以和彼岸黎光媲美，而且熟知金家地形布置。今天看见的那个金贤重，说实话，如果硬拼起来有可能可以和我打成平手，再加一个金氏家族，我们不一定可以完成任务。还有，你仍在瞒着我什么重要的事。”稍微分析就能揣测到自己的意志，金在中不禁正色，对他刮目相看。
沈昌珉很自负自己的推理能力，他几乎能够肯定自己的所有猜测，却还是希望能得到金在中的亲口回答，就像一个别扭的孩子做完家务硬是满脸憧憬地等待着大人的表扬和赞赏。
“玲珑阁的终极目标是改造整个江湖，创建一个比较公平的社会环境，不管以什么方式。这个你已经知道。阁主这次亲自去扫除的李氏家族是比金家还要棘手的三大家族顺位第二，我不知道能有几成胜算，就只能把玲珑阁的利益放在了第一。”或许是沈昌珉的错觉，他甚至感觉在提到阁主时，金在中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至于彼岸花，你猜得没错，在金俊秀手里。”
“你还是不想说实话。”
沈昌珉尖锐的气势有些咄咄逼人，他已然不在意自己对面坐的是玲珑阁二阁主，自己需要的是服从命令。过分的成长环境让他比谁都渴望接近阳光，现在的他被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逼得有些焦躁。
“其实，十二年前江湖上盛传的金家的踯躅花并未失窃，一切都是他们的自导自演。后来谎称找到了比踯躅花疗效更佳传神的彼岸花。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是情人间的花。金家这些年来一直用彼岸花的幌子在培植踯躅花，彼岸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疗效，一直都是踯躅花。”金在中娓娓道来的真相其实沈昌珉早就查到了，彼岸花，只要略懂医术的人都知道它本含毒性，更加无起死回生的乌龙功效。
“我知道，苗疆擅巫蛊之术，金家每年都会选出很多苗疆的少女，用少女的元气来饲喂这踯躅花的种子，古籍称‘司花女神’。但踯躅花本来就生于极寒极湿之地极难培育，这些年来，除了二十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一个名叫小月的女子成功外，其余女孩子均因失败香消玉殒。金家虽然一直未曾停下踯躅花的饲喂，却因只有一次成功所以格外宝贝。”
沈昌珉仍是装作不经意观察着金在中的脸色，却还是找不出任何波动，连眼神都未曾闪烁。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十二年前传言盗走踯躅花的人叫韩在俊。
“这次会采用强攻，玲珑阁不做下三滥的事。”金在中闭了闭眼，没打算接他的话，幽幽的说，“你不用试探我，我和金家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已经是三阁主了，我的事，不用特地探听或者调查，如果我想让你知晓自然就会告诉你。你去冷香楼，只是故意让你看到那些你迟早要了解的东西，下不为例。好了，你先回房吧。”
沈昌珉还是第一次听金在中讲那么长与任务无关的话，字字正中靶心把他的行踪意图分析得脉络清晰，不可抑制地冒着冷汗走出了他的房间。本以为自己暗中潜入冷香楼调查的事没被发现。原来蔡妍和金在中及那个他素未谋面的阁主都是极为难缠的人。
本来，沈昌珉甚至有些怀疑玲珑阁是不是有庇佑天下受难之人的地方。他听到别人形容的阁主，是一个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俊美男子，只是笑意从未到达眼底。金在中接触下来则是一个眼神便能冻死人的冰块，虽为男子，美貌却足以倾国倾城，平时蒙的面罩反让人误以为白色面罩下的脸是因为太过丑陋而羞于见人。最主要的是，自己竟中了他的美男计，这让自诩为聪明的沈昌珉无法释怀。还有形成极度反差的两个护法黎光和彼岸，彼岸活泼吵闹，黎光沉默寡言。如此看似无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几人一起撑起的玲珑阁，实力有待勘察。
却在偶然得以潜进冷香楼读取文件时得知，玲珑阁麾下共有四个楼，每一处均由阁主亲自分配任务，除了阁主，彼此都不知道对方主楼存在的确切位置。
负责搜集情报以确保玲珑阁每次行动准确无误的冷香楼，在蔡妍精心的安排下涉足各行各业，换句话说，即使在街边无意间遇见的小贩，也有可能是冷香楼的人。冷香楼不仅是玲珑阁的财政部门，更是玲珑阁进行各行业垄断收集民心的有力保障。致力暗杀保证玲珑阁每次武力征服无后顾之忧的踏雪楼，三年前在江湖销声匿迹的一代义侠李俊基屈居为楼主，在培养暗杀人才的基础上，借由冷香楼财力支撑研习各类兵器。至今沈昌珉也无法参透当时与自己齐名的义侠神偷“一枝梅”竟转为暗杀，还甘愿为人所用的原因。研究各种伤药配置能够最大限度减小玲珑阁战斗力削弱度的流年楼，号称“神医”的扶桑医者夏青瑶自从见了阁主便甘愿自留为楼主，广施医术救治天下贫病交加之人，专门研制各类毒学药理，广罗珍稀药材和器具。最后是从众最多，也是玲珑阁最重要的分楼——踯躅楼，楼中武艺高强者几乎均集中于此楼，由其余三楼联合支撑，一方面招贤纳才，一方面征战武林执行各类任务。沈昌珉仍记得自己在楼主一栏看到“金在中”三个字时的讶异。虽然第一次交手时隐约察觉到他不凡的身手，但沈昌珉一直是相信自己从未失误过的直觉的，那样一个单薄的人，几乎病弱杨柳扶风，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持久的战斗力。
居于玲珑阁三月，除了金在中和黎光，沈昌珉几乎没见到像上述那样在玲珑阁中占领重要地位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曼珠沙华，踯躅天涯（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