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鸢尾无邪

4、曼珠沙华，踯躅天涯（三）

　　在城内停顿了数日，一直未出店门的金在中在沈昌珉像吞了苍蝇一样的惊愕注视下，金在中带着黎光朝街上走去，“昌珉，出去走走。”
　　直到金在中喊出声，沈昌珉才回神赶了上去，“怪了，在中你不应该是喜欢上街的人。”
　　金在中闻言轻轻地靠近他，“今天是金家祭祖的日子，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晚上是防守最薄弱，下手的最好时机，他们全在那座城南的古宅里。”
　　“好嘞。”沈昌珉大大的点了个头，像个小孩子一把挽住金在中的手臂，拖着他往前走，“今天我们就去逛街，好久没出来玩儿了，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我都要发霉了。”
　　向来不喜欢身体接触的金在中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唉，昌珉。”
　　使劲想挣脱的手被沈昌珉紧紧地拽在怀里，“在中，就走吧你，整天板着一张脸多难看啊。”
　　看着前面连拖带拽被抓着走的走没挣扎的金在中，黎光轻轻地掩嘴笑了，宛如少女般迷人，清冷的眼角泛着复杂的光。
　　从黎光进玲珑阁开始起就没见过金在中能如此容忍除阁主以外的任何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敢不经同意就上前拉扯，显然，江湖上一直传说冷血的‘离光少爷’看尽世间冷暖却在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中，将金在中当作亲人。她记得李银赫在和她一同执行任务的时候说过，当时二阁主只是说了一句‘跟我回去吧’，我就看到了沈昌珉眼中喷薄而出的压抑雾气。也就拜李银赫藏不住话的二百五所赐，现在连玲珑阁打扫的都知道不爱说话的二阁主容貌倾国倾城。
　　一路上，朱钗小贩的吆喝，各种小摊的叫卖在金在中眼里都成了美丽的风景。他像一个未涉世事的孩童初次进入新奇的世界般天真，一旁的沈昌珉看着他眼中绽放出的光芒，微微地收紧了手指，这是第一个给他家的感觉的人。记事以来，沈昌珉便和很多同龄的流浪孩童在一起，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被“濯剑山庄”的老庄主以严苛的条件当做专业杀手培训，曾经的好友，必须杀掉对方才能得以存活。沈昌珉就是三百多个孩子里唯一的幸存者。没有人能想像一个孩子从尸横遍野的尸体上踏过的心情。经历炼狱般的十八年生活让他的血液足够冷冽，等他终于从训练场被释放，便一气呵成血洗了当时主力北上守卫力量薄弱的“濯剑山庄”，巧夺下了“离光剑”，在江湖过着被追杀的奔波颠沛生活。
　　那日，金在中的一句‘跟我回去吧’一下子便让他感觉到了不知所措，二十多年的亡命天涯，除了美丽儿，从来没有被谁关心过，有的只是自己弱小时的鄙夷和强大后的敬畏和恐惧。美丽儿是一个漂亮的小孩，沈昌珉饿晕街头时，给了他一个热包子和一碗豆汁，他记了一辈子那个漂亮的孩子，就自己在记忆里把小孩定格成美丽儿，一辈子找寻。半年多前，正是因为找寻无果，他才故意屡次挑起江湖事端，只为引起玲珑阁的注意，好助他一臂之力。现在那种和当年一样的暖暖的感觉流遍全身，只要呆在金在中身边就会有一种安心的味道。心开始产生流动，是一个剑客的致命弱点，他深知，只得一再不漏声色。
　　一直走走停停东闯西逛不觉到了夜幕，在沈昌珉看来，金在中似乎过了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左手糖葫芦右手棉花糖，虽然都没办法吃。身后的黎光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昌珉一路不停歇的逗金在中开心，提防地看着四周。
　　“昌珉，前面就是金家祭祖的宅子，你左我右黎光看信号行动。”走出闹市区停在城南街口的拐角处，金在中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招过沈昌珉和黎光，凑近他们部署到。
　　“可是……”黎光未说完的话被金在中一个眼神制止。
　　沈昌珉握了握离光剑走向左边对面的墙，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点点头，两人便一跃进了宅内。黎光趁四下无人，纵身跳上了宅前的一个大榕树上，准备随时发令给随后即到的踯躅楼均潜进暗处的余众。
　　顺着苍天古木的阴森一路潜进古宅，沈昌珉甚至有点脊背发凉的感觉，偌大的宅院笼罩在朦胧的夜色里，形如鬼魅。
　　“奇怪，怎么有种被算计的感觉。”悄悄在心里嘀咕，沈昌珉一咬牙快速移动，“不管了，在中肯定是故意的，怎么也不能退缩。”
　　掠过屋顶，金在中发现祭祖的大宅异乎寻常的森严，用随身匕首一路放倒侍卫，溜进金俊秀事先告知的房间，按照他教的身法躲过全部机关，打开侧壁的空腔拿出了藏有踯躅花的锦盒。
　　将锦盒揣在怀中，随便翻出窗找了一个阴影里的角落停下来，金在中打开手中的焰火，空中便出现了一瞬间的白色火焰。院落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流窜的人影和火把闪动的剪影。
　　刷的一声，清俊的身影出现在他旁边，“今晚这里有些奇怪，和金家平时祭祖不大一样。昨儿有人半夜到了金家。”
　　“嗯，这次会很棘手。昨晚的人很可能是夏家的某个人。”金在中蹙眉，白皙的手递过一把刀，“这是阁主送你的，‘绫波’。”
　　‘绫波’是刀剑等各种武器中仅次于玲珑阁阁主的兵器‘凌仓’的数一数二的利刃，曾经名震天下，现在却用来送给自己，金俊秀明显愣了一下，迟疑着接过。
　　“你现在是玲珑阁的护法了，对于这种东西不用太介怀，它是你应得的。今晚你的任务是带领踯躅楼一半的战斗力抵制金家埋伏在外院的人，禁止他们往内院进行支援。”露在外面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波动，金在中低低的声音从蒙着的面罩中闷闷传出。金俊秀擦了一下眼睛，看了他一眼，咬紧嘴唇。
　　这时，嘈杂的声音从内院传出，金在中眼波惊变交代了一句‘注意安全’便掠过了圆形拱门，看着他的背影，金俊秀握了握手上的‘绫波’往反方向走去。有时候能顺着自己的内心似乎会更加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受到幸福。
　　等金在中赶到时，沈昌珉和金英云已经消隐在了挽起的剑花里，势处下风，金家老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打开的门前，看着面前的血流成河，沧桑的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斑驳，内院的伏兵大刺刺的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剑花形成的巨大光圈转，浴血奋战。
　　轻轻地掩嘴咳了一声，金在中右手指尖赫然多出了几根发亮的银针，微一扬手，银针整齐没入层层叠绕的剑花里，黎光一记‘平沙落雁’惊险的格住金贤重横切过来被打偏的刀刃。两两交缠的剑身，凌厉的剑锋余波四起。
　　金在中转身看着两鬓夏桀白的金钟国，声音里寒气毕现，“没想到吧，我还能活着回来。”
　　“你是？”金钟国定睛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手指颤抖起来，凝重的脸上闪着不可名状的奇异嘲弄，“你是韩……”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你们一个人也别想跑掉。”
　　背着月光，金在中身上笼罩的寒气就如地狱的修罗让人胆寒，清亮的眸子因为云层缠绕的阴影一点点结冰，左手的银针脱手而出，直逼金钟国的面门，不等他再次出手，一把苦无破空划过，将银针斩成两段。
　　一抹黑影伶俐袭来，他被割断一角衣袖才惊险避开，看清来人后，原本只是无情的瞳孔被极度的仇恨冲击着变成了火红的颜色，一袭灌满内力的白袍开始在无风的夜色下飘飞，长袖下的手被撰得发白的指骨硌得生疼。
　　“夏桀。”
　　黑衣人，准确的说是黑色和服上印着红云的男人逆着夜风停下招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十二年没见，连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还记得我真是荣幸之至。”
　　“你除了人老珠黄年老色衰了点，别的没变。”金在中难得一句话说那么多字，肺里涌进大量的空气，削瘦的肩膀微微地抖了一下抑制住了咳嗽。
　　“那就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人老珠黄年老色衰。”黑衣人冷笑着一字一顿的说完，慢慢把左手举过了胸口，紧握的拳头里露出苦无的两端。苦无是扶桑的忍者专用的武器，类似于中原武者的暗器匕首，却可以近距离攻守。
　　金在中猜得没错，金家确实向夏家要到了号称江南第一高手的夏桀来进行这次伏击，看来十二年前的肮脏交易确实让金家得到了颇为强大的靠山。夏家原是扶桑望族，传言因为祖上之人喜好江南等地的气候环境便迁徙而至，利用了上百年时间将家族发展成了江南三大家族之首，现今玲珑阁最忌惮的有五个人里，便有两个是夏家的人——夏子墨和夏桀。阁主单打独斗的话可能会有胜算，他自己就拿不准把握了，毕竟他一直不适合体力运动。
　　为了避开一些不必要的纠缠，金在中身形一闪，掠上了屋顶，气定神闲的等着夏桀跟上来。
　　“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十二年前追杀我的人，将我父亲逼上绝路的人，连及你们整个家族。”残忍嗜血的光芒充斥了他的整个瞳孔，隐隐约约透着彻骨的冰凉。
　　“那么，你是要连夏家也一起，夏子墨怎么办呢？”
　　谈笑之间发出的苦无被银针打落在了两人中央，数十招险过，金在中冷笑一声，漆黑如墨的长发在夜光下飞舞，白色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你说呢。”
　　数十招光影交错的死里逃生，金在中随即出手的银针钉在夏桀原先站的瓦片上，两个人的距离稍微拉远了。
　　对于没有护具的金在中来说，实在不适合和夏桀这样的高手近距离长时间对峙，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瞬。
　　“恐怕不用等你了，夏子墨正在被家族审判。”
　　抓住金在中分神的瞬间，夏桀的苦无划过了他的肩膀，血染白衣，金在中随手紧急点了两处穴道止血，取了一粒血红的药丸塞进嘴里。夏子墨在十二年前，冒着被家族处罚的危险掩护萍水相逢的他和蔡妍顺利逃走，他也在伤愈后调查过，夏子墨当时的行为并没有被家族发现，再加之冷香楼也没搜集到他被处罚的消息，现在被族罚实在有点不合情理。
　　“我真是为有这样的侄儿感到羞愧啊。”夏桀一边讽刺着一边向金在中快速攻去，金在中集中精力闪避，“竟然会喜欢上自己的弟弟。”
　　忘记了用手格挡，金在中胸口挨了一掌，气血顿时有些滞留，左手近距离的三颗银针逼退了他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