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为嫁衣》良晨

3、（五）（六）

　　（五）

　　从前我嘲笑柳意总爱看戏折子那些酸溜溜的东西，可终归，我自己也成了那其中的一人，入了戏，便出不来。

　　我从没想到孟尧竟会这么认真，寻了我的住处，将我的一切打听得清清楚楚。也是了，他是孟家的人，想要知道什么，县丞不都巴巴儿地告诉他。
　　那以后，阿娘狠狠骂了我，叫我以后别再这样鲁莽险些丧了命，又道是我命大，遇了贵人才得以脱险。

　　可第二天我提着篮子去溪边浣衣时，却发现那里不再那样平静。
　　我刚一走进，便一眼瞧见那月白色的衣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就走。他怎的在这里？

　　我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孟尧却偏执意追上来，不远不近跟在我身后唤我“姑娘”。
　　我绕了半天，半个镇上的人都知道了有个俊美的贵公子跟着我，可是孟尧只是跟着我，别的什么也不做。

　　最后我还是走回到了云溪边，恼怒地扔了篮子，急红了眼圈，“孟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教我让人看笑话么！”
　　不要靠近我，不要和我擦身而过，不要给我一点幻想，你不知道这对我是一种诱惑吗？！

　　孟尧被我的脸色吓了一跳，想凑上来却又不敢，只能温声试探道，“姑娘莫要动怒，尧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知道姑娘的名字，同姑娘交个朋……”
　　我瞪他一眼，“姑娘姑娘的，你这样神通，哪里不知道我叫什么？”
　　孟尧的神色却严肃起来，“尧不是轻薄之人，而是真心诚意地想听姑娘自己说出名字，若姑娘真的厌倦尧，那尧也只好……”

　　他俊雅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失落，我看得心里没了气，又痛恨自己竟然这样没有骨气，只看着他不快乐，便也跟着丢了魂魄。
　　我瞧着他不说话，孟尧也由着我看，神情却是恳切。那样全神贯注地等着我的回答，仿佛如果我一天不说出口，他便可以等我一天一样。

　　然后，我终究是抵挡不住他的温柔。这世上，哪怕再挑剔的女子，也舍不得他的脸上，有失望罢。也许我前世便中了他的毒，哪怕今生，依旧无药可解。

　　那之后，就真的和戏台子上的没有两样了。
　　孟尧日日都来云溪边看我浣衣，有时候带着一支笛子来吹，有时候又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那样看着我，看着我。我红着脸也不理他，只是洗衣服，可是半个时辰能洗完的衣服，遇上他之后，三个时辰也难以洗完了。

　　我肯定是疯了。
　　孟尧的身份瞒不住，全镇都知道了他是孟家的公子。再然后，全镇人都知道，孟家的公子瞧上了浣衣女阿月。
　　阿娘也知道了这件事，问起我，我也只低着头不说话，然后阿娘便揽着我叹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我从来不知道，为了孟尧，我竟然愿意嫁给阿娘不赞同的人。
　　可是，嫁？孟尧，愿意娶我么，可以娶我么？我不敢想以后。

　　（六）

　　孟尧日日来寻我，我也不拒绝他，可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事。孟家的公子成天待在这荒村同一个浣衣女在一起，放在那个大家都是说不过去的。
　　柳意很久没有找过我了，而我沉迷着孟尧的温柔，竟也毫无察觉。

　　直到那一日，孟尧骑着照夜白带我再上流云峰的时候，他轻轻揽着我的腰肢，下巴落在我的发心，语气深情，“阿月，你……可愿同我回京城？”
　　我浑身一震。
　　回京城……他，这算是在求亲么？

　　我不说话，孟尧抱着我的手紧了一分，又问了我一边，语气里有着罕见的紧张和不确定。
　　我的心底一软，能让无所不能的孟公子也紧张如斯，他是真的欢喜我吧。我在他的怀里埋首，反手抱住他的腰，闭着眼听到他因为高兴而加快的心跳。

　　那时候我想着，我这一生的幸运，全在于我遇上了他，全在于，他也同我欢喜他那样欢喜我。
　　我是这样热切地想着，甚至做好了如果他家不同意我这样的女子进门，我也要同他长相守的思虑准备。

　　孟尧舍不得我焦虑于此，婉言宽慰道说一切他来打点，只教我信他。家里有了孟尧的照拂，连阿爹也不必日日上山了，阿娘的身子也有了名医的诊治，日渐好起来。

　　我甜蜜极了，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着每一日都见着他，无论做什么，只要是同他一起，我便毫不在意。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道要葬身火海，可我，什么也顾不得。

　　一月过后，孟氏在京城的本家召他回去，与之同行的，自然有我。
　　还有，柳意。

　　她的爷爷便是那孟家要寻的恩人，而镇长要的唯一报酬，便是将自己的女儿云柳意嫁给孟尧，不求为妻，只求相随。
　　我再见到柳意的时候，她一身翠碧衣裙，面若桃花，在秋日里身姿窈窕，惹人怜爱。我再低了头看看自己，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我告诉自己，孟尧要送我锦缎，是我自己不要，没什么好觉得不堪的，又同自己说，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要求孟尧只娶我一人为妻，哪怕为妾我也愿意，更何况，柳意于我自小交好，总比一个外来女人强。

　　可我瞧见柳意的那一瞬间，心头依旧疼得快要破碎。

　　孟尧出于礼节也不可能对柳意冷眼相待，待柳意进了马车，他无声地看向我，那一种眼神里，有怜惜和抱歉，有无奈和疲惫，连俊朗的五官也仿佛蒙上了灰尘。
　　我舍不得他难过，所以我笑着同他说，“我很好，不必担心”，然后撩起裙摆，也进了马车。

　　我能说什么呢？因为我爱他，所以也只能接受，他脚下的土地。

　　出乎意料的是，回了京城之后，孟家的族长，还有主母竟都没有对我说些什么，只说随孟尧的意思就好。甚至娶亲的时候，我和柳意竟都是侧夫人。
　　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的出身卑微，容貌不出众，才华也平淡，若不是有了孟尧的青睐……孟家公子的侧夫人，这样的身份我从来也没有想过。
　　其实，这些个名分于我都是无谓的。我只要孟尧，哪怕他是个叫花子，只要是他，我也乐呵呵地随他去。这个身份，到底是他对我的用情至深罢。

　　孟尧原有一位正室夫人静娴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堂妹，不过一直身体不好在静养，我和柳意也都没怎么见过。过门那一日见了，是个和善的女子，年纪比我要大了，只是脸色苍白，怕是……

　　我和柳意都住在孟尧自己的府邸里，我住月白阁，柳意住在流翠轩，彼此正好是隔着湖相对的。
　　孟尧日日都来寻我，宿在我这里，柳意那边只是偶尔过去瞧瞧，不过礼品之类倒是从不手软。

　　我靠在孟尧的怀里，感觉到他的手温柔地穿过我的长发，忍不住微笑，“阿尧，你……真的欢喜我吧？”
　　以前我是极厌恶这样酸死人的话的，而现今，我克制不住地问他，想要确定他的心，想要知道我的情，没有错付。哪怕有别的女人，哪怕他不许我名分，只要他爱我……

　　“阿月，”他在我的头顶轻声叹，深且长，“我若不欢喜你，哪里愿意这样守着你，怕你孤单，怕你忧愁。我舍不得，阿月，我舍不得你难过。”
　　我满足地落泪，从不曾想过，他的话这样耳熟，就像是几百年前我便听到过这样的话，而过了这几百年，我听了这样的话，仍是痴痴地信了。

作者有话说

　　结局好难写。。。sig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