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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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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没有了城市五光十色的夜生活的引诱,我们依然早早梳洗睡觉,而我也依然在半夜醒来。
师兄仍然靠我很近。窗外朦胧的月光,照着他安恬的睡容。
想起昨晚师兄的问题,我忽然感慨。师兄大概是责怪我对他不够关注,不够了解。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工作也好,生活也好,亲人也好,恋人也好,真的需要深刻的了解么?
我曾经以为答案是理所当然的肯定,我曾经花了很多心思,费了很多精力,深刻的了解过一个人。所以,当他离开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我能体会他的感受,我能明白他的苦衷。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心痛并不会少,离别也依然无法挽回。
峰还在这个城市。我隐约听到,他和丽相处了不到一年,便分手了。
他们的这个结局,我早就已经预料到。峰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以为和已经厌倦的一切相反的,便是他的需要。
然而,人是如此复杂的动物。如果我的个性中所有的元素,峰都不喜欢,当初便不会和我在一起。
根据简单的集合推算,如果峰真心喜欢至少一部分的我,那么,在丽身上相对应的一部分,便是他所不爱的。
我只是不知道,这一部分有多大,峰发现它们所需的时间,有多长。
还爱着峰么?我不知道。想到他,便想起曾经共度的青葱岁月,想起一起看过的花,走过的路,撒过的笑,流过的泪。可是,这究竟是经验的惯性,还是爱的残痕,我无法分辨。
也不需要分辨。因为峰是一个骄傲的人,无论他想起我多少好处,也决不会回头来找我。更因为我也是一个骄傲的人,无论我对他还有多少爱恋,多少思念,也决不会接受他的回头。
我们深知彼此。所以,往事如烟,终将被岁月的微风,轻轻吹散。
我叹息了一声,又微笑了一下。
师兄忽然唤我:“小诺。”
“嗯?你也醒了?”
师兄说:“小诺,你很悲伤。”
一向不文的他居然会说出这样有气氛的话,我有点惊讶,过了半晌,才回答:“不,不是悲伤,是惆怅。”
师兄问:“为什么?”
默然许久,我轻轻答道:“有人在出生,有人在老去。有人在相恋,有人在别离。有人在狂欢,千金买一笑;有人却迷失,找不到自己。可是这夜色,这青山,它们都不知道,都不介意。”
师兄笃定的说:“你失恋了。”
想不到他有这样高的领悟力,我无法否认:“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师兄,你谈过恋爱么?”
“谈过,是我的大学同学。后来毕业,她出了国,我留了校,就分手了。”他淡淡地说:“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无声的笑了。人间亦有痴似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师兄看到了,说:“你幸灾乐祸。”
我问:“你伤心么?”
“开始的时候有点伤心,后来慢慢的就不伤心了。逢年过节,我们还是偶尔会发个email,电子贺卡什么的,问候一下。感觉就象一个远方的老朋友。”他的口气,也仿佛只是说起一位寻常的朋友。
我和峰没有做朋友。在一起时感觉太过甜蜜,太过深刻,分手之后,两个人都自觉地断开一切联系,生怕不小心的碰触,会引发被大坝拦住的往日的滔滔河水。
只有本来就无动于衷的关系,才能够在结束后轻易转换成友谊吧?就像一杯淡茶,喝的时候并不香甜,结束了也没有多少遗憾。
而我的爱情,却像酒,剧饮千杯,酣畅淋漓。当时固然痛快,然而人怎能永远沉醉呢?一朝醒来,只余浓浓的苦涩,深深的痛楚。
我有点羡慕。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温不增华,寒不改色。
师兄忽然道:“小诺,你抱我一下吧。”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女朋友没有了,可以再找一个。不要拿我当代替品安慰自己。”
师兄叹气:“你真是不解风情,怪不得你男朋友不要你。这样的晚上,你不想做一点有人情味的事么?”
这样的晚上?我环顾四周,只见月色如水,寒光匝地。
突然受了他的感染。真的,这样静谧的夜色,这样忧伤的青春,令人悲从中来,不能断绝。
我轻轻投入他的怀抱。
我们都侧身躺着,他的胳膊从我身下穿过,环抱着我。两个寂寞的人,试图温暖彼此的胸臆。
窗子里透进的月光,一格一格的移动。两个人的拥抱,果然比一个人独卧要温暖。
师兄低声说:“我的胳膊压麻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把身子移开。师兄调整了一下姿势,变成仰卧,又伸臂揽过我,放在他身上。我的头抵着他的肩窝,身子偎着他的身子,感觉到他坚硬而有弹性的肌肉,很是舒服。
师兄忽然说:“小诺,你亲我一下吧。”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平静,干干净净的仿佛不带一丝欲望,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我几乎为自己的迟疑惭愧。深沉的夜色和淡淡的月光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所有的暧昧情节都变成纯洁的童话。我略略仰起身子,轻轻把嘴唇压到师兄的唇上,干净的,温暖的,仿佛一个孩子,在亲另一个孩子。
移开了嘴唇,我一直等着他下一个要求,等了很久很久。师兄却只是一动不动的躺着,既不回应,也不说话,连呼吸都压抑的很平缓,很轻微。
这个姿势这样舒服,他的胸膛这样温暖,我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平静,竟然就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模模糊糊的,听到耳边有人低唤我的名字:“小诺,小诺,小诺……”那声音如此热切,似乎带着压抑多年的渴望和爱慕。只有一个人曾经用这样的语气呼唤过我。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一定是一个梦。
在梦中,人是不需要矜持,不需要骄傲的。我贪婪的拥抱峰修长的身躯,感到他的唇带着热切的渴望,辗转的,缠绵的,深切的吻着我。我们的呼吸急促起来。我的衣襟被拉开,凉意刚刚侵入,滚烫的光滑的皮肤已经贴了上来。因着这没有隔阻的接触,紧到几乎无法呼吸的拥抱,生命不再是孤单的清冷,不再仅仅是理智的思想和冷静的行动。这是梦中的狂欢,无可解释,不敢希冀,无从抗拒。
如果这是梦,我愿永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