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花》曼倩天涯

7、惊变

　　早上起来，我只觉得浑身酸痛。连接两天的登山，真是对体力的巨大考验啊。

　　收拾了东西，我们准备回城。想起城内灰色的天空，污浊的空气，拥挤的人群，单调的工作，我闷闷不乐。

　　然而，假期总是会结束的，生活必须继续运转。

　　师兄居然也一反常态，一路都沉默着不说话。对于实验室，他比我更厌倦吧。尤其是，到达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小鼠的笼子。

　　几天不在，邮件积累了好多。其中有两封是老板从澳洲发过来的指示。我感受到了压力，更加勤奋的投入了实验。

　　师兄却变得怪怪的，不像以前那么爱说话。有时候我做实验，感觉到他在背后默默的凝望我。我怀疑是自己的幻觉。背后又没有长眼睛，就算他在看我，我怎么知道呢？

　　我们依然轮流打饭，饭后散步却少了很多。天气现在热起来了，能呆在有空调的房间里，是一种福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动物室里的气味越来越难以忍受了。有好几次，我在清理的时候，都忍不住呕吐起来。甚至于做实验的时候，也总是恶心。麻醉剂的味道和老鼠本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熏得我头晕晕的。

　　宿舍里没有空调，夜晚闷闷的特别难受。一天半夜，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在到厕所干呕了三次之后，电光石火间，我突然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了。

　　第二天，我立刻去了药店。看着早孕试纸上那条触目惊心的红线，想起了在野三坡最后的晚上做的那个荒诞的春梦，我觉得世事真是讽刺。一向自诩冷静理智的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竟然还糊里糊涂。更可笑的是，学了这么多年的生物，对人类生理结构滚瓜烂熟，早孕反应如此明显，我还毫无疑心，一个劲儿怪罪天气和老鼠。

　　我忍着恶心，开始着手准备处理这个意外。

　　我加快了实验进度，借口天气热，经常连夜呆在实验室。实验结果很理想。做完手上这批老鼠，我的这个分课题就算是顺利完成了。在开始下一个实验之前，会有一段整理数据，查找资料的时间。这些，都可以在我自己的电脑上做。

　　同时，我开始找房子，准备搬出宿舍。上学期间，未婚先孕，如果被人发现，将是一个让我终生抬不起头来的丑闻。我很爱惜羽毛，就算不小心弄脏了，也应该偷偷关起门来擦洗。

　　因为经济上并不宽裕，能找的房子有限。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自带卫生设备。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一间一居室，虽然位置偏远，楼房破旧，我已经高兴的不得了。把电脑和必备的生活用品搬了进去，我去了医院。

　　在医院，我的心理和意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验。当我轻声说出“未婚”字样时，那位中年女医生毫不掩饰的鄙夷，让我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辜负了他们从小耳提面命的教导，做出了会让他们震惊昏厥再也抬不起头来的事情。

　　妇科诊室是一个L型的大房间。那一竖放了几张桌子，用来接待病人。而那一横里，一线排开放了十来把高脚椅子，用来做简单的妇科检查。整间屋子，没有一张用来分隔的帘子。女人们珍视无比苦苦隐藏的隐私，在这里公然展示，一文不值。我坐上去的时候，旁边已经有三个女人，都是大腹便便的孕妇，似乎生育下一代的责任，赋予了她们高于一切的使命感，使得她们在大张双脚接受检查的时候，不但不尴尬畏缩，反而带着一丝骄傲。

　　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毁灭生命，而非诞育后代，因而无法分享她们的镇定和骄傲。事实上，当医生粗鲁的命令我脱下裤子，张开双腿的时候，我心中涌动的，是空前的耻辱。我对不起社会，对不起我从小所接受的一切道德教育。一个文明的社会，要求每个成员保护自己的隐私。而我，却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被迫在这人来人往的公众地方，暴露私隐，既失去了自己的尊严，更玷污了社会的风气。

　　当我躺到那张冰冷的床上，举高双腿，让医生把一支冰冷的钳子伸进我的身体，张开，窥视的时候，我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身体。这个身体为我服务了二十五年，每个器官都很好的完成了它的工作，从来没有带给我大的痛楚或是麻烦。而现在，我因为自己的不慎，让一团额外的细胞，在其中一个器官里繁衍生长。为了除掉这团细胞，我身体的一部分，将从此不再健康，不再强壮。

　　而当医生给我看盘子里那团看不出模样的模糊血肉的时候，我一生的执著，希望，信仰，我整个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终于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