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花》曼倩天涯

4、夜谈

　　野三坡有很多山，绵绵延延，动荡起伏，如一地的野兽，或踞或奔。树已绿，花正开，最是一年春好处。

　　也有水，有舟，有本地人出租给旅客骑的马。

　　师兄跃跃欲试，我看着那高大的温柔的肮脏的动物，心里无端的怜悯，不肯移动。师兄便也放弃了，让我决定我们的行程。

　　我只想爬山。从漫山绮绿中迤逦而上，直达最高点。山风浩荡，衣袂飞举，泠泠然，浩浩然，有飘摇欲去的感觉。

　　晚上住在一户农家的家庭旅馆，其实不过是一间空出来的厢房，打着地炕，四壁萧然。

　　我看了看：“你和我，都睡这里？”

　　师兄摊手：“怎么，怕我□□你？”

　　我笑了笑。□□，也得新鲜才成。我大四进这间实验室作毕业论文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所有的实验程序，都是当时正读研二的师兄一把带过来的。现在我读研究生也快一年了，两个人闷在同一间实验室相对了这么久，他就是倾城绝色，我也视而不见了。

　　好久没有这样运动，我累得不行。师兄倒还坚持着，向主人买了些青菜鸡蛋，做了晚饭。又烧了热水，逼我泡脚，说是可以消除劳累。

　　泡了脚，果然舒服了很多。肚子饱饱的，火炕又温暖，我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觉。师兄还想聊天，开始我还偶尔嗯嗯两声，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低沉，仿佛隔着厚重的棉花，模糊不可辨认。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早了，天还没亮，我就醒了。看看表，才是凌晨三点。这种地方，没有电脑，没有书本，我只能望着屋顶出神。

　　火炕不大，师兄睡相很差，本来在另一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到我身边，胳膊还搭在我肩上。我轻轻推开，不久，他翻个身，另一只手又搭了过来。

　　我后面就是墙壁，已经退无可退，只好小心的推着他的身子，连被子一起向外移动。

　　他醒了，却不起身，只说：“真舒服，好像坐船一样。”

　　我吓了一跳，很不高兴，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他赶紧抢过来，紧紧地拉住，眼睛清亮的望着我：“睡不着了吧？谁让你昨天跟猪似的，吃完就睡？”

　　我不语，仍然躺回自己的被窝，闭目养神。

　　比沉默，师兄一向比不过我。他是那种只要醒着就得说话的人。我还没有背完“锄禾日当午”，他已经外强中干地说：“那我陪你聊天吧。”

　　他一向会耍嘴皮子。明明他也醒了，要我陪，却说得好像施恩于我似的。

　　不过，这两年来，他的确对我照顾良多。所以这些小小的伎俩，我是不介意的。只是能说的话，在实验室里已经说的一干二净，有什么好聊的呢？

　　山里的夜很静。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叫。

　　师兄说：“小诺，我考你吧。我叫什么名字？”

　　我吓了一跳：“这个也要问？你叫……”我顿住了。刚进实验室的时候肯定记得很清楚，可是这么久，总是师兄师兄的叫，我还真有点模糊了。大脑高速搜索，我几乎听得到CPU运行的声音。昨天刚看过的师兄的实验记录本突然在眼前浮现，封面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当时并没有注意，这时候却救了我一命。我如获至宝：“袁朗。袁世凯的袁，明朗的朗。”虽然师兄知道我在很多小事上很迷糊，但要真忘了师兄的名字，我自己都觉得不可饶恕。

　　师兄又问：“我是哪里人？”

　　“你告诉过我么？”

　　“没告诉过你就猜猜看。”

　　“嗯，你身材高大，五官舒展，应该是北方人……”这段对话怎么这么熟悉，就好像以前发生过一样。不对，不是好像，而是的确发生过。刚进实验室的时候，我问师兄的籍贯，他不肯说，非让我猜。我的脸有点发烫。怎么快两年了，自己一点进步都没有，连推理的方式都是一样。我拼命的想师兄最后笑吟吟告诉我的答案，好像是一个沿海城市，风景还很秀丽的。我沿着地图想。大连？秦皇岛？青岛？哦，是青岛。

　　师兄对我的答案很满意。又问：“我有什么爱好？”

　　这个我肯定他没有说过，完全是考我的观察能力了。我根据印象，一样样列举：“上网聊天，吃川菜馆子，踢足球，嗯，还有喜欢折磨老鼠。”

　　“这都是生活工作方面的。精神方面的呢？”

　　我冥思苦想：“你喜欢看武侠，尤其是黄易的极度意淫系列，最近有转移向网络小说的趋势；不喜欢西方名著，痛恨古典文学，不过因为总被我嘲笑，买了本唐诗三百首，打算从幼儿园抓起，半年才进展了五页。影视方面嘛，喜欢看好莱坞动作大片，成龙李连杰也追看，最爱的是猫和老鼠动画系列。”

　　师兄的考问比看文献还累。我居然又开始困，渐渐的不再回答他的问话。听到他一迭声的叫我：“小诺，小诺，……”最后浮起的一个念头是，他究竟知不知道我的全名，知不知道我的名字中还有一个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