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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所爱微尘 ...

  •   此后,何越写给谢明珰的信里,常常提到和齐非打电话聊天。不过她没有说是她打给齐非,还是齐非打给她。何越对于去北京很有信心。可想而知,在北京收几个孩子教钢琴课,比在庐州容易得多,没准收费也能高不少。谢明珰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何越是值得学习的,人家对齐非没有任何要求。相比之下,自己多么可耻啊!

      她找到顾贝拉,打听上次模特表演时那个服装提供商是否需要暑期工。做暑期工可以熟悉一下这个行业,看看人家愿意不愿意给自己分销一部分,将来可以在北京开个小店,也许顾贝拉有兴趣合伙呢?假如顾贝拉非去深圳不可,那就自己租个店面好了。

      暑期工的待遇是按件提成,没有底薪。额外的风险是:如果丢失服装,要按价赔偿。这家店属于庐州最高档的女装专卖,每件都价格不菲。晚礼服数千元,普通小外套也得五六百。谢明珰被分在二楼精品专柜。卖高档货里的高档货。早晚两班,每日休息半天。带谢明珰的女孩比她大两岁,叫小蕾。

      开始当营业员之后,谢明珰才发现庐州有钱人非常多。通常是美丽的女人身后跟着个钱味十足的男人,偶尔有单身女客,年龄一般都超过了四十岁的样子。

      谢明珰学得很快。只要有人上楼,她就会笑眯眯迎接。客人跟着到专柜,她立刻能准确地找出适合客人的款式加以推荐。一周后,她这个班半天的营业额就能稳定在两万左右。

      经理口头表扬了小蕾,小蕾很高兴。和谢明珰说:你挺带财的,客人看见你就愿意跟过来。

      有时也有单身男客,在店里无从下手状,到处乱转,转到谢明珰这里,常常会在沙发里坐下来,指着谢明珰说:你找几件觉得好看的衣服试给我看。

      试过之后,只要价格不特别离谱,基本当时就能开票。

      柜台最漂亮的一件衣服是条白色鱼尾裙,缀有碎水晶,百分百桑蚕丝,可惜价格太高,推荐了几次都没成功。

      谢明珰后来学乖了,看男客的气度拿衣服。那种目光威严,步履缓慢,话语简单的,就拿最贵的准没错。脸色紧张左顾右盼,衣着普通甚至不整洁的,就推荐便宜些的,这些人在包装的时候往往要求一定要用牌子的纸袋,并且对纸袋的挑拣比对衣服更认真。买贵衣服的男人倒很马虎,拿着塑料袋就走,不愿意要纸袋。

      何越顾贝拉有时跑来玩。何越去过南京好几次,齐非季末也去芜湖玩过。这事如果不是何越说,谢明珰压根不知道。她和季末通信少了很多,自从开始打工,电话也接不到了。顾贝拉还打算去深圳看看。

      “你天天上班,没法和我们一起玩了。”何越惋惜地摇头,“不过你放心。我帮你看着季末。他这人倒很本分,我约齐非去师大玩,齐非死活要拽他一起,他是陪客。我们寝室女生对他不知道多热情,他都不理。我看他对你真是忠心不二的。”

      谢明珰卖衣服的事没告诉季末。她叮嘱何越顾贝拉也千万别说。事情虽然在做,面子也要的。她不想季末知道自己已经决定为他放弃银行的工作,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准备当服装个体户,说到底,这是自己的选择,和人家季末无关。她说服自己的理由很充分:假如没有姐夫的安排,你也许就是个服装个体户呢。

      从上周末开始,有个男客人三天两头来转。男客人年约二十七八,浑身都是养尊处优的悠闲,手里总拎着串奔驰车钥匙。第一次来的时候买了件套裙,说是送给妈妈的礼物,妈妈发福了,挑衣码挑了半天,谢明珰说如果不合适可以来换。男客人说:假如别人当班不认账呢?谢明珰说不会的,你拿着发票就能换。男客人取出黑色大哥大:你叫什么名字?把你们柜台号码告诉我。

      衣服选得很合适。男客人没有来换。后来再出现也没有买衣服,转转就离开。谢明珰每次都很热情,请他坐,还为他倒一杯热水。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他又来了。在衣架那来回走,问谢明珰:你觉得哪件最漂亮?谢明珰问:要买给多大年纪的人?什么样的身材气质?男客人答:就说你自己喜欢哪件吧。

      谢明珰毫不犹豫地取出那条白色鱼尾裙。

      “裙子不拖地,所以上班可以穿。重要场合还可以当小礼服,配上手拿包就行。”她把裙子贴在身上比,右手牵起裙摆,“多好看呀!不过,她皮肤白吗?这个裙子挺挑肤色的。最好白而且亮的皮肤。”

      边说边低头看,又由衷赞叹了好几句。她真心喜欢这件,要是有人能穿着这条裙子,该多幸福啊!

      男人默许:拿什么号?36?还是38?

      谢明珰问:她多高多重呀?男人说你穿什么号?谢明珰答:36。男人笑笑:你有168吧?太瘦了。你有没有二十岁?怎么不念书?

      念呀我是打暑期工的。下学期我都大三了。谢明珰又补了句:我是念金融的。不是专业卖衣服的咧。

      男人交了款,把凭据递给谢明珰。谢明珰在柜子里找纸袋,想找个最新最漂亮的袋子,直起身男人已不见了,追到楼梯口,男人已在楼下,她喊他,男人抬头笑笑:送你的。

      小蕾迫不及待拿起裙子冲进试衣间,在里面不停嚷嚷:天哪天哪你太运气了,借我穿穿吧。谢明珰有些懵,回过神来就说:你试试可以,别穿回去,这衣服太贵了,我得还给他。

      下班铃响,谢明珰换下工作服,把那件鱼尾裙又挂回衣架。她有些失望,没想到这裙子还是没卖出去。

      出了店门,去找自行车。小飞歌掉了之后,她再没动过买新车的念头。路北南赔了三百元,她拿出一百块买了辆七成新的二手“飞鸽”,一直骑到现在。低着头正在开车锁,一辆黑色汽车缓缓滑来。谢明珰往旁边让了让,汽车停住,车窗降下,男客人的脸露出来。

      “裙子呢?你怎么没拿?”他问。

      谢明珰松口气:“我正要找你呢。”

      谢明珰说了一堆话,男客人不知听进去没有,只说:你不要就不要吧,但你得答应我喝咖啡。

      衣服不要了,那钱怎么退给你呢?

      男人回答:你办个退货手续就是,钱放你那儿,以后我来买衣服的时候再算。

      男人姓魏。在三峡做水利工程,很少回庐州。对三峡工程,谢明珰略有耳闻,那可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水电枢纽工程。这可是个好题材啊,说不定将来当记者的时候会采访他呢。想到记者,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戏了。

      “毕业以后你打算干什么呢?”男人问。

      谢明珰说:“可能去北京吧。当个体户。”

      个体户,魏先生重复一句便大笑:我看你当个体户没前途。衣服卖得好只是销售,个体户还有经营,那得骨子里是个商人才行,我看你不是。

      “你见多识广,北京有什么适合我干的吗?”

      “你就适合朝九晚五,做轻松没压力的工作,不用为钱发愁,一切都交给你丈夫。”

      丈夫。谢明珰羞涩地吐了吐舌头,季末好年轻啊,离这个词真远。这个词相关的男人应该有爸爸的感觉才对,比如眼前的魏先生。

      魏先生捕捉到了她这个表情:难道有男朋友了?干什么的?

      谢明珰天花乱坠地吹嘘季末,魏先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笑,然后问:他能给你什么?

      谢明珰回答:他自己。那已经够多了。

      暑期工两个月,并没有赚到钱——就在结算工资的前一天,专柜失窃了两件衣服,没有底薪,提成又少,谢明珰和小蕾各承担一半赔付金额,只剩下五十元。

      代理商偶尔来店里,对谢明珰印象不错,也同意她拿小部分衣服到北京分销,并且按季度结账,滞销款式可以退换货。即使是这么优厚的条件,谢明珰要落实也很吃力:房租是个大头。魏先生告诉她:北京的商铺都很贵,如果租在偏僻处,根本没生意。所以,就算店面再小,也起码要准备一万块启动资金。

      谢明珰小时候听说过一个词:万元户。1980年4月18日,新华社播发通讯《雁滩的春天》,其中提到,甘肃兰州雁滩公社社员李德祥,从队里分了一万元钱,社员们把他家叫作“万元户”、“村里的高干”。

      后来,达到这个标准的人逐渐增多,已轮不着上报纸,不过在圈子里,这种人依旧声名赫赫。如今虽然是九十年代了,对谢明珰来说,一万元仍旧大如须弥山。

      一万,这是个艰难的数字。

      她想找姐夫借。姐夫倒不反对,只是说,你得拿出详细的还款计划,让我相信你能赚到钱还我。姐夫的要求有礼有节:她要是真把钱打了水漂,姐夫总不至于上门逼债。所以人家为财产安全考虑是应当的。谢明珰在家写计划书,写着写着气馁:她对北京一无所知,又没有独立经营的经验,谁知道还款周期要多久?谁知道是不是一定能赚钱呢?

      季末比她早一年面对毕业分配。就在谢明珰无头苍蝇时期,季末北上面试。

      学校一共推荐了十个学生。三天后季末返程,在北京站给谢明珰打电话,兴奋地告诉她:应该没问题。

      这是谢明珰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季末那么高兴,她也跟着很高兴。季末说:回学校处理完一些杂事后就来庐州看她。

      自此便杳无音讯。

      过了几天,谢明珰给他打电话。总机转五大队,半天没回音,接线员说季末现在不能接电话。

      “为什么?”

      “不知道。”

      次日依然找不到人。谢明珰换了公用电话亭,找齐非。齐非说,电话里不方便,我找你去。

      差不多有半年没见到季末了,齐非出现的时候,谢明珰有些恍惚,突然觉得千辛万苦的无从说起,憋着眼泪走上去,齐非温和地说:你能答应我不哭吗?

      北京面试,季末是最先被总部确定的人选。齐非是第二个。面试官里有个大校,中途离席去找赵队,问季末有没有女朋友?赵队问齐非,他有女朋友吗?齐非感觉弦外有音,赶紧说没有。赵队又问,上次那个表妹是不是啊?齐非说,可不就是表妹吗?他俩长得还有点像呢,你没看出来?大校说这就好办。

      好办的意思,是首长的孙女看见了季末的档案和照片。

      回到南京,学校让季末填表。单独加一条:个人问题服从组织分配。

      照校领导的想法:你又没女朋友,首长孙女长得那么好,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没道理不同意。特意加这条,以示思想工作之深入细致,卓有成效。何况,他们还和上面拍过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结果季末拿到这表格不肯填。我干嘛服从组织分配啊?而且他们怎么没这条?

      赵队找季末谈心,谈来谈去,表妹原是女朋友。

      赵队被编派了,校领导也被涮了,找齐非训话,齐非痛心疾首也无济于事。一筹莫展之下,先关季末三天禁闭再说。

      就凭你这不诚实的欺骗行为,总部也得把你退回来!

      仲春垂柳丰腴,厚笃笃吊在包河水面,树干袅娜,似侧身沐发的女子。柳丝在河面上招摇,风大些,就轻撩水面,然后跳开,去半空中颠簸。谢明珰坐在河岸,默不作声。

      齐非说:怪我说错了话。

      怎么说都一样。谢明珰幽幽叹口气,怎么说都一样。季末还被关着吗?他知不知道这事?

      多少猜得到吧,他那么聪明。齐非说,不过肯定没人和他正式提过,都拧起来了,说有什么意思。赵队倒是给上海打过电话,对季家把这事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遍,季末爸妈特别赞成,感谢组织对儿子的关照,要赵队好好管教季末。老俩口也明白,万一这事办砸了,退回学校,估计他也去不了什么好地方。希望能平安无事吧,要是中间传话的不得力,也许会更严重也说不定。

      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齐非回答:开除军籍。

      我们的工作性质,忠诚是最首要的。虽说忠诚是军人的本分,但在我们这,忠诚超越一切。

      谢明珰从地上捡起个小石子,学着路北南的样子往河里扔,没能扔出连环跳。石子钻进水面,只两三圈小小涟漪。路北南那种大大笑脸一样的水纹,她炮制不出来。

      陈百强有首歌叫《涟漪》。是顾贝拉的最爱:生活静静似是湖水,全为你泛起生气,全为你泛起了涟漪,欢笑全为你起。

      谢明珰说: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他了,一直没机会。我们都半年多没见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齐非不信。

      谢明珰扭头看他:发生了这件事,季末还能有前途?就算不开除军籍,去一个普通的单位,做普通的事,你们部队讲究资历,三五年后他就是个普通人,我随军,也是个普通人。两个普通人在一起过日子有什么希望?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他会不会后悔?我会不会后悔?谁赌得起?

      齐非说:给你男朋友打电话,现在。我要见他。

      谢明珰到公用电话亭打给魏先生,魏先生很快就到。齐非看见魏先生,说你们做生意的都信命吧?我会算命。魏先生说好啊好啊,齐非问谢明珰:他生日几号?谢明珰不说话,齐非又问魏先生:她生日几号?我给你们合八字。魏先生说刚认识半年,还没来得及问呢。齐非说:我不是她男朋友都知道她是冬天生的,这半年好像她过生日了吧,怎么没请你?

      谢明珰开始尖叫:你走吧讨厌死了像个查户口的。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

      齐非沉默片刻,低声说:你那张抱小狗的杂志,他一直放在枕头下面,去北京也带着。关禁闭的时候,被赵队没收了,你要是还有,就给我一本带去吧。

      那本杂志不是谢明珰送的。她只在聊天高兴的时候提到过这事。她以为季末并没见过这封面。

      谢明珰愣了一会,回答:没有了。

      齐非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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