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97、绝世无双

　　普罗大众心目中的神，大抵是有飞天遁地之能，可控风雨雷电，通晓过去未来的……
　　总之，自古以来，凡人们总能找到无数华美的辞藻，用来描画他们心目中的神明。

　　而对西缄攸而言，她心目中的神明，只需四个字形容。
　　绝世，无双……

　　试问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被称之为绝世无双？
　　是独步天下的武功，还是金山银山的财宝；是学比山城的才华，还是沉鱼落雁的美貌；是开辟盛世的明君，还是只手遮天的枭雄……
　　这些于西缄攸看来，都不可看作是绝世无双。
　　自古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永恒不败的话皆是愚人，凡人又哪里经得起岁月的折磨？
　　武林代有豪杰，财宝终会蒙尘；怀才不遇最是可惜，自古美人名将皆难白首；盛世没有不败，枭雄终是落空……

　　只有经历得起岁月的，才可亘古长存。

　　延陵无“飞”在半空，一般人看了，只觉得她如神明般高高在上，难以触及。
　　而西缄攸举目，却看到延陵无眼中的悲悯。

　　一个曾经拥有过一切的人，后来也失去了一切。
　　西缄攸很是奇怪，为何她不曾怨恨？又为何她不曾后悔？
　　直到现在，她看到了那双无神眸子里的悲悯……

　　延陵无的身世极其复杂，西缄攸的经历也不平淡。如此二人遇到一起，似乎早就注定会搅成一团，相爱也好，对立也罢，再没谁能相处得如此混乱了。

　　延陵无眼中带有悲悯，而这份悲悯里亦有讽笑。
　　她笑人可怜，笑人可悲。人间界大多信奉创世神明，当然也有少数，就譬如这伏昼一族，信仰的是别家。
　　凡人明明自己拥有智慧，拥有七情六欲，只是不具灵法，就要痴傻傻地去年年供奉天神，以求风调雨顺。何其可怜？
　　凡人祈求上苍，却不知这世上所有的生灵皆自私，神魔仙妖灵怪鬼精，没有一个不自私。只因那些肯舍己为人的，早已不知灰飞烟灭到哪处去了。何其可悲？

　　西缄攸眼中绝世无双的神明，看透了万界千世，看透了岁月如天无情不老，看透了人命残舛烂如草芥。
　　有几个人，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活出自己的模样？
　　有几个人，肯肆意妄为，但求问心无悔？
　　延陵无笑了。
　　竟连她自己也不行，原来她也是可笑可悲的……

　　“我是天上的神，有本事，你们便到天上来擒我吧！”

　　她自诩神，让伏昼族人到天上来拿她。
　　百丈的天，又哪里是凡人能到得了的？
　　那苍穹中的人，神色何其霸道狂傲，她张开双臂被鸟群簇拥着，聚拢而成的形状仿如振翅，猛一看去，还当空中有一只巨大的五彩凤凰！

　　延陵无双臂向前一挥，鸟群便随其而动，即有如凤凰振翅于飞般绚丽惊人！延陵无这一动作，鸟群中至少数百只乌鸦离群，朝着下头俯冲而去！
　　这些乌鸦去做什么？
　　底下的十来个伏昼族人还在延陵无的话里震愣着没回过神，眼瞅着几百只鸟黑压压一片就冲了过来！这群乌鸦似是认人，认准了人堆里的伏昼族人，扑上去便用尖利的鸟喙狂啄！

　　这般的鸟阵如何挡得！
　　只消片刻，就听乌鸦堆里叫痛连连！
　　伏昼族人实在是被袭得无法抵挡，为首的大喊起，“撤！撤！撤！”
　　十几人便朝着一个方向蒙头就跑！

　　半空之中，延陵无只是指尖微动，淡然得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乌鸦们却随之停止了袭击，成群飞回到她身边。
　　而那些伏昼族的，好不容易脱了困，全身都是伤口，兵器也都丢了个七七八八，就剩那为首之人抬头看向天顶中的延陵无，咬着牙念叨，“心已经找到，我主复活之期不远了！”
　　“此番失手，定还会有下次！我们走！”
　　话音落，这十来人面前炸起一枚滚地闷雷！再看，人已经隐遁逃走了！

　　西缄攸见状，抬手就要吩咐人去追。可这手还没抬起，另一只细长瘦削的手便伸了过来，拉住了她。
　　“放他们去吧。命道有时，该来的总会来，不用急，我们慢慢等着便好。”
　　西缄攸回过头，原来不知何时延陵无已落在了自己身后，她身后还有无数彩鸟朝天阙飞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轨迹。
　　延陵无静静站在那里，没了方才的桀骜与高高在上。此刻的她静美得像是跌落凡尘的仙子，不染一丝人间烟火，白衣白发更衬得她森然如雪生人勿近，但那对着西缄攸展露而出的笑意，那眉眼间难以描摹的温柔，简直化得开数九天里的三尺冻冰。

　　西缄攸很自然便伸手过去，替延陵无取走她肩上落下的一根青色羽毛，又极顺手地为她将额前落发理到耳后……
　　虚辰等人在近处看得真切，西缄攸又何曾有过如此温柔的神情呢？
　　绝世无双，果真独一无二。

　　跳过这短暂的插曲，奉天大典继续举行，延陵无陪着西缄攸一道完成了祭礼。

　　不管怎么说，奉天大典还是顺利地结束了，虽然有过伏昼族一茬，但总算有惊无险安然度过。
　　祭礼后，西缄攸邀众臣与使臣今夜饮宴，一来各族贡品可向永陵帝进献，二来西缄攸也想犒赏一下西洺此次辛苦。

　　是夜，御花园内大摆宴席，案几围绕正中二月亭，倚着御花园中格局排出去上百张。
　　园中歌舞献技，珍馐百味，使臣与百官把酒甚欢，兴致高涨。唯独二月亭中除却几个侍女，还缺正主未到。

　　冰轮入中天，簪星曳月，长空碧洗。正当众人欣赏着园中百桃，赞叹这违逆时节盛放的桃花是如何的美艳如何的难得之时，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自不远处传来……

　　园外转角处，一小队年少宫女手持短杖走了过来，短杖下头垂着一把银铃，最底下连接着一颗小儿拳头大小的滚珠，那滚珠贴着地划过，若是擦过地上坑洼或是台阶门槛，撞击则会接引到上方的银铃响动，发出清脆声响。
　　在她们之后，永陵帝半扶着白皇的侧臂，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皇后虚王跟在她们身侧，手里牵着太女西玦青。

　　门口的小太监一声恭迎，园内数百人齐齐跪倒山呼万岁，一些西北收归的部族更是行了大礼，以视其对“天靼菩”的敬畏。

　　西缄攸引着延陵无穿过重重人群，走进了二月亭中。
　　二月亭分八面，位居御花园正中，园中所有花木皆是围绕其栽种。
　　延陵无方坐定，西缄攸一抬手，亭子外檐与亭中立时落下数层纱幔，将延陵无五步之内层层罩住，仅留一丝缝隙，自然还是只得西缄攸才能看见。

　　西缄攸一声素冷的“平身”，众人起身，就只见二月亭中轻纱拂动，里头隐约能见人影，还有孩童的笑闹之声。
　　西玦青自是跑进里头找无无去了，她可好奇今个儿白日里无无那出飞天的好戏！不依不饶缠着延陵无讲给她听。

　　宴会开始，西缄攸先行犒赏了西洺，不止夸他筹备妥当思量周全，还赐了不少奖赏，更是加封了他的亲王爵位，汤沐百顷。西缄攸还替西洺犒谢了西楚尧的多番相助，极大方地送了江南一座行宫给西楚尧和洛夙。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西缄攸这一封赏，立刻引得朝中一大帮人去与西洺西楚尧道喜。只有那少数几人晓得里头种种名堂，这还不都是西缄攸的花花肠子么？

　　御花园里一派热闹，使臣接连不断地送上自家的奉礼，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小青儿坐在虚辰怀里一样一样给延陵无说道着，有些新奇之物看得她一懵一懵的，还得叫延陵无个不可视物却见多识广的来为她解释，听得小青儿那又是一愣一愣，回过神来就直夸无无聪明！那份子乖巧讨喜劲儿，惹得延陵无笑得眉眼都快瞧不见了！
　　倒是西缄攸对这些贡品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可是光顾着看纱罩里头笑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