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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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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岁的季馨若说:“他知道我爱他,爱到可以容忍他的杳无音信。可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等到他或者放弃他。战战兢兢从来不是我的风格。可对于他,我却毫无办法。”
圣经上说人不能独自生存,极致的自由意味着极致的孤独。
而那年,是路嘉行突然消失的一年。他离开时当然明白,给她自由并不是给她幸福。而是孤独。一日又一日的孤独与寂寞。对他来说,也是如此。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即使他们彼此深爱对方。可终究有更强大现实的理由迫使他断然地离开。那些无法说清的理由,那些难以启齿无法对她说明白的理由。
他坚信他曾不知在什么地方听说过的一段话。
“我有经验,我知道这种痛苦可以克服,假以时日,我会痊愈,更大的创伤都可以恢复过来。这世上原有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事。”
离开的那天,他只留下一张纸条。
“我会回来。”
从此,五年里,季馨若再也没有路嘉行的任何消息。
“你的胃怎么坏了?”
“你的腿怎么瘪了?”
蔚安澜和路嘉行同时向对方问出问题。皱着眉,同样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各自打量对方一阵,一起笑出声来。
路嘉行边笑边说,“蔚安澜,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都能遇见你。真是孽缘啊。”
“孽缘,孽缘。”她在一边点头表示同意。
她向他诉说学农时自己如何倒霉的昏倒在了众人面前,然后无知觉地便被人送到了这里。期间她当然跳过了邢孟尘背她的那一环节。因为她想这并没有什么必要说。他对于她,只是现在的同学,曾经的敌人。没必要特意提起。可她不自然的表情分明让路嘉行感觉到她掩饰了些什么。
可他也没有多问。毕竟他的腿伤他也不想透露。
每个人都总有不想说的时候。也许是秘密,又或许是丑态。
即使勉强,只要是不对的人,不对的时间、地点,是没有勇气可以说出来的。
现在的他,便是如此。
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
对于蔚安澜,她只是他很好很好的朋友,第一个朋友,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朋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想对她坦白一切。
而当蔚安澜问起路嘉行的病因来,她便明白多问无义,便自觉停下了话题。
蔚安澜在有了路嘉行存在下的住院日子便比想象中的有趣得多,并且不无聊。
开头的两天,他们互相嘲讽各自身上得的病。他笑她的胃口小得只能喝汤而无法吃饭,她笑他走路时那一瘪一瘪的样子活像个老头。蔚安澜有时晚上躺在病床上会想,一切真有点因祸得福的感觉。只可惜让季馨若担心了。
在住院的第三天,季馨若来电话告诉她,她终于可以从学农中得以解放。明天放学后来医院看她。蔚安澜欣然答应。
挂电话之际,季馨若迟疑地开口:“你知道那天是谁背你到医院的吗?”
蔚安澜在电话的另一边沉默。
“是邢孟尘。”季馨若听没有回应继续说道。
蔚安澜看着台灯下床边的闹钟,低低地开口,“我知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好。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说完,“嘟——”的一声贯穿在蔚安澜的耳朵中。
感觉绵长而又有些凄凉。
住院后的三天,蔚安澜因为季馨若的提醒重新想起了那晚的事。她其实是有些仇恨的。他为什么要站出来主动帮助她。她讨厌欠别人的人情,尤其是他的。他们彼此明明应该只有讨厌在。
可现在,他却救了她。
她应该要有什么反应。无视他?还是继续的冷语相待?
各种的可能都在她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圈,可答案依旧是无解。
“所以,我当然没想到他竟然会来看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先是怀疑自己看错了,紧接着我竟然开始紧张了。虽然很不好意思也讨厌那样的自己,可终究有过瞬间的紧张以及无措。”
蔚安澜想到,就在之后那一天的下午,路嘉行说要出去走走锻炼残腿。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没过多久门被敲响。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迎面微笑。
但打开门的却不是季馨若。一步步走进来的是邢孟尘。
其实就在看到开门而见的蔚安澜的微笑,邢孟尘也有一瞬间的呆滞。他从未在她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笑容。原来她也可以笑得那么好看。不过之后微微瞪大的眼睛,应该是惊讶的意思吧。量她也不会想到他会主动来看她。所以他回复常态的速度要比她快些。
他可以冷静地走到她的病床上边站定说,“病好点了吗?”
可谁也没有发现,在那之前一瞬间少年嘴边一抹微笑,谜一般的笑容。那笑容浅淡飘忽,稍纵即逝,不会有人看到。甚至包括,他自己。
她低垂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惊讶的表情。片刻后,她便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重新回到了理智的蔚安澜。
“好点了。再住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他似乎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便张望着四周。先是走到窗边看了会儿外面,然后又走到了桌子边看她读过的书。
《□□制造者》、《不朽》、《充满幻觉的轻浮时代》……这女人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啊,他怎么都没听说过。这年龄的不都应该在看言情追星吗。啧啧,果然是个奇怪的女人。
蔚安澜有些好笑地看着站在一边的邢孟尘皱着眉头想着心事,有些暗暗得意。很快尘便发现了一边偷笑的蔚安澜,瞪了她一眼。
他清了清口,“蔚安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吗?”
她坐在病床上,看着他淡然无波的眼神。这几天她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救她。而现在,他竟然又来看她。
以前如果回答我不知道,那还在情理之中。可今天他竟然来了。她便无法不回答了。她当然知道他想来看她的反应。
在被讨厌的人救起后,会有什么反应。
“没错,那时我单纯的想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到我竟然回到学校第一天后放学就跑来看你。虽然极有可能,你会来骂我一通。这种情况我自然也有想到过,也许那时还抱着许讨骂的心情。所以当我看到你气色不错时,竟然很高兴,想着就算之后是对骂也有对手了。”
长久的沉默。
他听见。并且直到几十年以后,都没有忘记那时候,她说那话时的嗓音和姿态。
“谢谢。”
那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说的话。她也亦然。
一如过往平静的神色,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但这样的她,竟让他一时收不回目光。
耳边方才说过的“谢谢”似乎有回音般一次次回荡在他的心里。突然便心慌起来。
而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口中竟会说出这两个字来,似乎都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般便顺口地说了出来。可惊奇过后,是突然而至的坦然。从某种角度上,她是该谢谢他。毕竟他救了她。虽然过去他总是一次次的挑衅自己,可也因此练就了她的固执与坚忍。
简单又矛盾,他和她。
他们彼此挑衅对方,对抗对方。她讨厌他。但他总是救她。上一次的游乐园,这一次的学农。不知道为什么,将她送到医院的,送回安全的,总是他。那个她最讨厌的少年。
然后她以为,他会什么都不说地离开。可他没有,他站在那里,接着竟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双手撑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片刻后,他突然对她笑了起来,看起来是释怀的笑。
他说,“蔚安澜,我真的被你打败了。这次,我是真的彻底服你。之前的一切,是我不对,一笔勾销吧。”
他伸出手,友好地向她示意。
她看着他,有些迟疑。可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礼节性地握了握。
他们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在邢孟尘的眼里他这么想。
“那时,我们握完手,他便走了。从此我们如同就是普通的同班同学,大概在他的心里,他已经不再讨厌我,他想要玩的游戏到那天就真正地结束了。可我并没有这么想,后来的一段时间,我还是会讨厌。也许他总是能看穿我,而我不喜欢被别人看透。”蔚安澜对季馨若说道。
季馨若长久地没有回应,目光有些空洞,她开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其实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路嘉行。”
就在蔚安澜和邢孟尘在病房里的同时,季馨若到达了医院。因为之后还和朋友有约,她速度不得不快一点。从快走加速到了快跑,一个急转弯,一个架着拐杖的少年突然出现在拐角处,来不及停止。惯性让他们两个撞在了一起。
她努力保持住了平衡,可对面的少年显然无法支撑住自己,一下坐到了地上。他低着头,显然还有些没搞清情况。
季馨若捂着撞痛的脑袋,随口问道“没事吧。”
路嘉行从疼痛之中恢复过来,他抬起头,就这样,第一眼看到了离他很近的季馨若。
那一年,他十四,她十六。
一切才刚开始。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席慕容
那时,他确实想到这么一段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该是女生才会有的想法。可为什么在第一眼见到这个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女孩时,会冒出来这么一个想法。让他的心竟然砰砰地直跳。
“那你呢,第一眼见到我有什么感觉?或者没有任何感觉?”他问着怀里的季馨若。那时窗外正在下雨,发出好听的淅沥声,外面看上去阴沉沉的,让人觉得一丝阴冷。而他们温暖地拥抱在床上。
季馨若翻了个身,以便找到一个躺得更舒服的位置。她懒懒地开口,“我先看到了你的耳钉,那时它闪着我的眼睛,感觉特别耀眼。然后我才看到了你。清秀舒服。然后我想,要是我们交换了下位置该多好啊。我摔坐在地上,你看着我。那该是多美好的场景。可后来我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是你显而易见的比我小的缘故。我打消了所有的联想。”慢慢地回忆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季馨若在路嘉行的怀里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里与他的相见。
那一年,他十八,她二十。
季馨若将路嘉行扶了起来,询问道需要扶他回房吗。他开口拒绝,然后离开了她。她重新快步冲到了蔚安澜的病房。她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了。
蔚安澜躺在那里,有些心不在焉。季馨若不知道之前她发生了些什么,但终究也没有多问。
她看着另一边空着的床,问,“安澜,还有别的人和你一个病房吗?”
“是的。他还是我的朋友呢。”蔚安澜恍过神似的回答。
“诶?这么巧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季馨若有些惊奇。她当然知道,蔚安澜的朋友,寥寥无几。她总以为,能被蔚安澜称为朋友的,或许至今只有她一个人。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
“他叫路嘉行。”蔚安澜笑起。
而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路嘉行。”季馨若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来,就是方才那个撞倒的少年,此刻他竟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并且作为蔚安澜的朋友。这未免有些太突如其来了。
他一拐一拐地走进去,抬头,看到了熟悉的脸,应道,“是你。”
“因为你,安澜。我才得以和路嘉行认识。是想感谢你的。即使现在他离开了我。可至今我一直不懂。我以为我和他,就像亦舒《圆舞》里所说的那样,圆舞,无论转到哪一方,只要跳下去,你终归会得遇见我。可是整整五年了,他却吝啬到一条消息都不曾给过我。我不知道这样的我还能等他几个五年。又或者我们做错了什么,如果这是圆舞,为什么到头来,双方经历这许多不同的事与人却没有与原先的舞伴离场。为什么他会突然放开了我的手,然后再也找不回来。”过了很久,季馨若继续说,“也许音乐不对,也许我们听错了,也许是另一种舞,不是这个跳法,我表错了情?”她落下泪来。
“但是曾经你们共舞过,那也能成为你毕生的快乐。馨若,想放弃就放弃吧。这没什么不好。人总有一天要学着自己向前走。”
蔚安澜将痛哭的季馨若抱了过来,她对她轻轻地说。并且递上了手帕。
那年,他二十五,她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