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夏奈亮

5、第五章

　　那些叹息的过往。
　　与孤独对峙，与寂寞对峙，与固执对峙。
　　与自己对峙，
　　与苍白对峙，与失败对峙，与漫长对峙。
　　与他对峙。

　　那些在心里耀武扬威，这些在心里激荡徘徊。

　　蔚安澜从不接受失败，更不容许投降。可这次，她却输了。输给了自己，输给了他。

　　“那时的我当然不服。并且更加地讨厌他。说起来是有点奇怪，明明知道他已经挖好了坑而我却义无返顾地跳，必然会有他料想到的结果。可我还是讨厌他。讨厌他的云淡风清，讨厌他的一句揭穿。他就这样莫名地成为了我头一个如此讨厌的人。”蔚安澜依旧记得当时她久久地躺在病床上，想着念着的只有一件事。
　　“所以你想着一定要赢回来，无论如何都得从他手中抢回主动权，亦或者自由权。是吗。然后你们就在学校做了那么件轰动而不敢让人相信的事。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你那时疯了，沉静如你，却做出了那么违背常理的事情来。而邢孟尘竟也陪着你一起疯。”季馨若接过话来。
　　是啊，沉静如她，又怎么会主动。沉静如她，又怎么可能去挑衅。她头痛地摇了摇头，邢孟尘每次都有这样的力量，只要他站在她的面前，说几句，又或者是几个动作、眼神，就可以轻易地把她的理智，她的沉静扫得一干二净。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

　　双休日过去，周一再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众人纷纷早早地赶到学校，希望看到他们的周六约会有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邢孟尘坐在座位上，神情坦然自若。而在看到蔚安澜的那刻，更是眼睛里冒出了光。从今天开始，他便可以再也不用听她任何的念叨和不厌，想怎么缠就怎么缠了。
　　追到手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想着，他便笑了。笑中透露出自开学以来一直没有的舒心和自在。

　　接着，那一整天。在众人的眼里，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星期之前，邢孟尘又重新展开了所有的攻势。花所有的时间呆在蔚安澜的身边，说着走着笑着。而那个曾经被打扰到大吼的蔚安澜竟然在那一天里安静的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有了反抗，没有了拒绝。

　　可季馨若在蔚安澜的眼里看到了无奈，不甘以及打死也不会消失的那份固执。她看着蔚安澜沉默读书的背影，只是不懂。她为什么突然选择屈服，不再抵抗。
　　是被打败了吗。她咬着苹果不置可否地想到。或许吧。毕竟固执什么也不是。它什么力量也没有。
　　可一个月后，她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完全错误。

　　放学后，一直早早离开学校的蔚安澜竟然来到了学校的篮球场。她对在一旁休息的男生说，“请帮我叫下邢孟尘。”

　　“我憋了一天。任凭他在我身边打转。然后我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不要说一天，就连一分钟都让我觉得恶心。所以想赢过他的念头，便立即付诸于行动。根本没有想其他的。第一次，我这么热血，做事不考虑后果。”

　　所以，当邢孟尘听到跑来的男生说蔚安澜找你，在那边。他顺着方向看了过去，她就在那里站着，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那时他突然有种下巴掉落的感觉。毕竟，这是第一次她主动来找的他。

　　他拿着球，跑了过去，脸上浮现出一种典型花花公子的笑，“蔚安澜，你是不是终于想通了。和我在一起，也没想象的那么坏吧。”
　　神经病。她在心里暗骂。脸上仍依旧一片平静。
　　“和我再比一次。”她简单地开口。
　　“哦呦，蔚安澜，我没有想到，你就这么输不起。”邢孟尘一听这事立刻脸拉了下来，有点扫兴，他怎么会没想到像她这种女人又怎么会做投怀送抱这种事，“有必要吗。你就那么想赢？还是说你一定要赢过我才肯心定？太差劲了吧。”
　　她蹙起眉，不回答。他总是能揭穿她。
　　“哼哼，这种小心眼的事可不像我认识的蔚安澜做得出来。”邢孟尘转身准备离开。
　　她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甘他就这么离开。

　　“如果你赢了，我做你女朋友。心甘情愿。”她清朗的声音在烁大的篮球场上回荡。
　　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到了她再也认真不过的眼神。
　　他问，你确定？
　　她坚定地点头。

　　突然，在那么一瞬间，篮球场上似乎只剩下他们的两个人一般。

　　“我当然知道是你性子里的固执驱使你干出这种难以置信的事情来。然后我想我应该阻止你的疯狂和不理智，因为即便我再次赢了你，你也不会心甘情愿。但是，脑子里冒出来的更多的是，你将要做我的女朋友。这个念头让我瞬间彻底打消了拒绝的念头。”

　　说这话的人在那时站在一边转着篮球，嘴边噙着笑，“比。可得让我来决定比什么，否则这坑我可不跳。”
　　蔚安澜咬了咬嘴唇，点头说，“行。比什么？”
　　邢孟尘手中转着的篮球停了下来，他说，“就这个！你敢吗？”他将篮球抛向了她，她稳当当地接住。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一对一，比赛十分钟，怎样。”

　　“你那时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在想，一个月里，我到底能做些什么。玩篮球，一向是男生的乐趣，总是很少能与女生沾边。而我只是在以前的体育课上投过篮，仅此而已。能赢过你的可能性看起来几乎是零。可当时，当我看到你那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时，就觉得扎眼，不舒服。怎么样也不想就这么屈服于你。”几年后的某天下午，当蔚安澜看到邢孟尘满头大汗拿着篮球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不免就想到了高中时的他们。
　　“蔚安澜，你总是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并且一次次地打败我所有的信心和虚荣。”他笑着一起回忆起来。
　　然后他竟邀请她一起去打篮球。蔚安澜一开始并没有同意，毕竟她从不是篮球狂热爱好者，在高中那次的比赛完后，她就很少再碰篮球了。更何况已是二十几的她，手生并且老了。可最终她还是答应了他。

　　一丝骄傲，一抹狂妄。
　　邢孟尘在篮球场上等待着蔚安澜的回答。过了片刻，蔚安澜将球扔回给了他，点头表示同意，“好，就这么办。如果你输了，从今以后就不要再来缠着我。”
　　“一言为定。”

　　几天后，蔚安澜瞒着所有人回到了她的初中。练习篮球。本想放学后抽出时间在学校篮球场上练习，可她发现只要她一出现在操场上，所有的视线便集中于她一身。这可让她怎么练习。而在想破了脑袋后，她最终只有想到她的初中。那里有免费的篮球和场地，也不会人满为患。因为更多的小混混们一放学便出去喝酒打闹。
　　那是最适合的一个地方。所以她便去了。即使在这之前，从没想过她还会回去。或者说，她曾经在心里发誓般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回去。
　　她不喜欢运动，讨厌汗水，更不为篮球着迷。可是，他说，“你说我差劲，说我没种，可在说那些话之前，你起码该具备为你言行付出代价的资本。”
　　她居然听了她最讨厌的人的话。
　　但蔚安澜想，她必须这样，别无选择。
　　她的确是该具备为你言行付出代价的资本。
　　或者说，她要为她一直以来的固执付出代价。

　　但一个人的练习是那么的枯燥乏味，并且没有任何突出的效果和进步。每天知道自己所能做的便是投篮。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把球投出去，再捡回来，然后继续投出去。
　　可这有什么用。即使这一个月里她能奇迹般的提高她的投篮命中率，在他的防守下，她可以如此稳当的投出吗。
　　不可能。
　　她还需要学会防守，进攻，以及战术。毕竟这是场对抗赛，而不只是场投篮比赛。但她没有对手，没有教练，更别提有什么可以指导她的人在。
　　怎么办。这样下去可不行。一个月后，必定会惨败，她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看着手中的篮球，有些气恼般地投了出去，接着如意料中的一样砸到篮框被弹开。顺着飞去的方向望了过去，已经半黑的天里，在不远处一个身影接住了迎面飞来的篮球。

　　蔚安澜跑了过去，心里祈祷着希望不是惹人烦的初中小流氓。现在的她可经受不起一顿冷嘲热讽。并且也没有精力搞无关紧要的事。

　　“对不起。没事吧。”她站定在他的面前，礼貌和理智告诉她歉意还是必须的，无论对方想怎样。接着她抬头，眉毛不知觉地一挑。
　　“是你。”对方接过了她想说的话。
　　“路嘉行。”她叫出了他的名字。“是你。”

　　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他们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他们唯一一次的相见大部分只有彼此的沉默和无言。但奇怪的是，他们对于再次见到对方的吃惊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因为，他们都没有从彼此平静的脸上看到一丝起伏。

　　“其实，那时候我还是很吃惊的。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想到，还会再遇见你。如果说弄堂里的那次是纯属意外的话，那这次在自己的初中里看到你就是违背常理了。”路嘉行不紧不慢的述说着过去。他想幸好再次遇到了蔚安澜，幸好和她成为朋友。否则他的人生里就只充满着黑暗和阴郁。多么可怕，让人难以想象。幸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路嘉行看着手中的篮球又看向蔚安澜，实在不懂眼前的情况。
　　“来练球。”她简单地回答。
　　“练球？到这里？”
　　蔚安澜脸色有点难看，她拿过了他手中的球，转身一个投篮，依旧只是砸到篮框，她跑了过去捡回球，再次投球的瞬间，她开口，仿佛在对自己说，“我要赢过他。”
　　聪明的路嘉行一下就想到了上次弄堂里那个脾气火暴的男人。他想她口中的他，应该就是那个人了。虽然依旧搞不清具体细节，可大概却能估摸的出来。他站在篮球场上的一角，就看着她一次次的投球，未中。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的投篮。当篮球又再次滚到了路嘉行的脚边，他放下了书包，脱下了外套，拿起球就是一个漂亮的跳跃，投出的球以漂亮的弧度落入篮框。
　　伴随着篮球在操场上的“砰砰砰”声，他闲闲地开口，“要不要我帮你？”

　　事后，当蔚安澜比赛完的那天，她去找路嘉行。他们两个人并排躺在初中学校的草地上，她问他为什么帮她，他问她为什么和邢孟尘比篮球。他们两个人却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是一时的冲动，是心血来潮。或者更确切而不靠谱的说法，是自己的宿命。

　　蔚安澜当然愿意他的帮助。
　　第一天的训练完后，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对他说，“其实我的初中就在这里。”
　　然后两个看似毫无联系的人在这一个月里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密切维系。他变成了她的篮球教练。她球场上唯一的指导者。
　　每天蔚安澜一放学，便赶往初中。等待她的路嘉行丝毫不马虎地开始对于她的训练。他严格并且认真。从投篮，运球，防守，进攻，规则各个方面全面展开对于她的特训。然后蔚安澜从一开始的打十五分钟就要休息调整下，渐渐的变为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四十分钟直到一个小时。
　　和男生玩篮球，蔚安澜当然是弱势的一方。时时会因为体力，身高，跳跃力，爆发力而敌不过对方。
　　但不得不说，她感觉得到，路嘉行是个很好的教练。渐渐的她从十投一中，到十投五中，又变到十投八中。运球开始熟练，不会轻易的被人从手中抢走。并且同时开始学会假动作，看到空隙就试图突破对方。
　　他也从一开始在一旁的指导，到后来时而的模拟演练成为她的对手，直至最后他们一次次的进行一对一的对抗。直至两个人精疲力竭，纷纷倒在球场上。两个人的交谈并不多，但依旧越来越熟悉对方的性格，脾性以至于更深层的一些对事物的看法和思考。
　　然后，他们都发现，对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靠近的。有时虽短但互为理解的对话，让彼此都感觉畅快淋漓。有一股友情的味道便这么蔓延开来。

　　“那一个月是我平身以来最累的一个月。要在短时间内掌握所有的技巧，熟练篮球，只有拼命的练，不断的练。所以每天放学完后要练习篮球将近两、三个小时。双休日更是整日整日的投入练习。充满汗水和疲惫的回到家，却不能睡觉。因为我还有我的学习任务。就算再疲惫，再想躺到床上，也得重新打起精神做完作业，复习完计划中的内容。往往等完成这些已经将近半夜。我几乎每天都是头栽进床里便立刻睡着。而第二天继续早起念书。同时，还不能让父母老师起疑心。实在是太累了。”
　　蔚安澜想，她终于可以说出这段艰难的岁月。期间，身体的疲惫酸痛，心理的无助悲哀……一切的一切，重重负担，如一块块石头般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而路嘉行终究也只能帮她分担掉一小块的压力。
　　“你有想过放弃吗？”季馨若问道。
　　“当然。每当回到家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一次次的反复想着放弃，想着逃避，想就这么算了。但最终，这些念头还是全被我自己打消。只是流泪。安静的房间里，父母就在隔壁。所以，一次次，我只能让那些冰冷的眼泪无声地流。算是一种释放。但更多的时候，我依旧固执，我想做到坚硬无摧。”蔚安澜是这么回答的。但她的心里，仍放着有些话没说。
　　让她坚持下来的另一个理由。
　　是邢孟尘。每每想到他，心里一下便来了劲。想着怎么可以在他面前认输。想着他对她的固执不屑和一心打败的念头。这时，她便会对自己说，不能输。不能放弃。

　　那一个月，对蔚安澜来说，很长也很短。
　　最后一天的练习结束，路嘉行对蔚安澜这么说道——
　　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放弃希望，一旦死心的话，比赛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