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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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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是你,季馨若。另一个便是他,路嘉行。也是我唯一的两个朋友。”二十六岁的蔚安澜这么说道。
季馨若不语。她的眉间无意中地皱起。她一直知道这件事。
“没想到优等生也会干这种事。”少年站在一边,不置可否地说着。一边斜眼看着一旁的蔚安澜,“还是,这就是你们优等生的真面目?”
她站在一边不语,心脏无法控制地剧烈跳动着。方才一鼓作气的勇气和魄力荡然无存。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说的没错。其实刚才她一直在害怕。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又或许是她的怒气掩盖了一些怯懦。
弄堂里确实安静得可怕。长久的寂静和空无。让人呆久了就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夕阳渐渐黯淡下来。黑夜的笼罩在秋天总是来得那么快。
“你是谁?”蔚安澜清冷地问出,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碰巧路过这里罢了。”少年诚实地回答。
“你叫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究竟在干些什么,质问性的话语便脱口而出。毕竟眼前的这个少年看到了她最为狼狈的样子。
“路嘉行。”他淡漠地回答。
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其实那时我也不懂为什么会站在那里陪着你。如果是按照平常的我,早就一走了之了,更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但那天,真的很奇怪。或许是感觉到和自己有种类似的气场或者氛围。脚步就这么停了下来。虽然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干什么好,何况那时的你就像刚打好一场仗似的。现在想来,是挺神奇的。”路嘉行在和蔚安澜成为好友后的很久,这么回忆道。
她靠着墙,书包早已掉落在她的脚边。低着头,浑身感觉无力。她很奇怪,明明刚才什么也没干,只是一次凶狠的对峙罢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接着,她便发现,自从邢孟尘出现后,她有了许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不冷静,第一次开口大声说讨厌,第一次和人面对面的对峙,第一次如此想逃离现实。
这些是她从前从不敢想象的,也是坚决不会做出的行为。
她有些虚弱地一笑,不知道今后是不是会有更多类似于这样的第一次。
或许,也只有她一个人对此耿耿于怀。毕竟对方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他一次次的挑衅,追求,只是他生活中再也平常不过的一部分。
她那时这么想他。就连他自己也这么想。事境迁移,他们都发现,原来想的都不是那么一回事。
人总是没有办法在当下的每分每秒认清楚自己与他人。有时,更多的是用借口、习惯和本性蒙蔽自己。这样的欺骗究竟能维持多久,也只有自己知道。
记忆里的片段。夜幕降临,蔚安澜和路嘉行并排坐在原地,顾不得肮脏亦或者逝去的时间。
“优等生,你还不快乖乖回家复习功课?”在熟悉蔚安澜之前,路嘉行总是这么称呼她。因为在他的眼里,她就是那块校徽,标榜着自己的优秀,以及与自己那天壤地别的差距。
而她也不曾介意过这样的称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一直从初中以来不就是想做名优等生吗,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小孩。在父母老师的赞扬声中,在同学友爱的目光中,安全成长。这不是她一直长久以来的心愿吗。稳定与计划性。所以就算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她也得接受下来。因为她就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看来没有什么比计划更不可靠的了。
她的害怕和慌张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从没想过在这种夜晚,和一个陌生的少年并排而坐甚至吐露心声。
“呐,你说,做优等生有什么不好。”她转头,第一次看向身边的路嘉行,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一道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有耳钉在黑夜中格外的刺眼,“舒服,赞扬,前途似锦,充满希望。谁不渴望得到这些。又有谁不想快乐。只要你付出了努力,作为优等生就能得到回应和掌声。你说,这又有什么不好?”
“你开口对我说的那段话,我至今也记得很清楚。我当然知道你会反驳。只是觉得反驳的方式实在太过奇怪。那口气里当然透露出了你对优等生的向往,但感觉就是让人觉得怪。也是从那时起,我想,我们或许是同一类人。即使最后你真的变成了众人眼中的优等生。”路嘉行边说边想,或许也是从那时起,他想交她这个朋友。
当时的他呆在一边一开始什么话也没有说。
过了很久,才开口,只是一句,“可你真正心里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吧。”
秋风吹过,吹乱了他们的发。更冷了。夜晚的秋天总是让人感觉比白天寒冷百倍。路嘉行穿着单薄的T-SHIRT不免抖了一下,便在包里掏了半天,拿出来一看竟是放了一个学期的校服。顾不了那么多,身体要紧。
他们同时站起身,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然后蔚安澜就看着离她半步外的路嘉行从手中变出了校服,穿了上去。她的惊讶溢于言表。那是她初中学校的校服。
“你几年级了?”蔚安澜对着路嘉行问道。
而他早已转身,过了片刻,他闲闲地开口,“初二”接着在空气中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逐渐离开了她的视线。
他当然看到了蔚安澜那一瞬间的吃惊,但是他懒得去问。想着或许是因为这所臭名昭著的初中吧,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啊。优等生和小混混就不应该再会有交集。
蔚安澜站在那里。突然想到,就在一个月前,她才对自己这么说过。没有上进心和只会依靠父母生活的米虫,懦夫。她一直是这么想他们的。他们不会学习,更别提思考。她绝对不会和他们牵扯一丝关联和相似。而现在,她却被方才那所学校里路嘉行一次次说中了内心。
多么可悲,多么讽刺。
“那天,我真的受了很大的打击。即使当时并没有发觉。或者说我避免承认受了打击。可过了段时间,我知道,那时侯的自己真的很难过。先是和邢孟尘的对峙,接着是路嘉行的出现。我感觉我的丑态就这样在一天之内暴露在两个人面前。”蔚安澜终于发现,自己可以平和地叙说过往那丑陋的自己。
而一旁的季馨若沉默不语,她皱着的眉头在她们谈话之间一直没有平复下来。蔚安澜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季馨若,你在想他。承认吧,这没什么不好。四年了,路嘉行消失四年了,你一直在想他。”
季馨若的眼眸有些微微湿润,她以前一直把她对他的思念埋藏在心里,不轻易拿起来,她总是对自己说,忘了他,你早已经忘了他。可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她就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是失败。因为无论如何,她也忘不掉他。即使她是那么拼命拼命地想忘掉他。
“原来……”她哽咽地开口,“原来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那里。原来是这样。”
“啪——”邢孟尘将纸放在了蔚安澜的桌前,背着身没有看她,他冷冷地开口,“星期六,下午一点。你有种就给我过来!”
接着,不等她的回答便离开了教室。
留下了一班级的抽气声和困惑声。
“喂喂喂,听到没有?!刚刚邢孟尘说星期六诶。”‘’‘
“来他们还没有结束啊。”
“天哪,而且什么时候都发展到约会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沸腾了。他们热热闹闹地重新八卦起来,但却没有人敢上前去看蔚安澜手中的纸。
无形之中,他们早已养成一种习惯,不轻易和蔚安澜靠近。也许是她当时的一种威慑力让很多人止步于前。
蔚安澜冷静地拿起纸条,打开。竟是一张游乐园的入场券。
“那时,我怎么也没想通邢孟尘到底想干什么。他说话时的口气显然是来再一次挑战我的。可地点却放在了游乐园。当然,无论是游乐园,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我还是会去赴约。我想当时他估计就是吃定了我的这份固执。”
怪胎。真是个怪胎。蔚安澜将入场券放进了口袋,这么想到。
而邢孟尘在离开教室后恍然一笑。他当然肯定,她会来。
星期六下午一点。
他们两个准时在游乐园门口见面。两个人的表情显然都不太适合游乐园里应有的气氛。
同样的僵硬冷漠。
“只要你赢得过我这次。以后我再也不缠你。而如果你输了,就再也不要有怨言,尽说我差劲这种话。”邢孟尘站在阳光下挡住了蔚安澜面前所有的阳光,她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的高大,“蔚安澜,你有这胆吗?”
她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半点迟疑,“比就比。”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们实在是幼稚的可笑。他竟然把我带到了过山车前,他说,谁先叫出来,就是输的那一方。我对这种刺激的玩乐项目一直没有什么好感,不爱玩,也没有闲情去玩。所以便答应了他。即使那过山车看起来是那么的高,那么的天旋地转。”蔚安澜躺在沙发上,显露出一丝疲倦。而自十六岁去过游乐园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
“可,终究还是很好的回忆,对吧。”季馨若笑道。
对面的蔚安澜闭上眼睛,迟迟没有说话。过了很久,点了点头。思绪又受不住控制似地回到了那天。
他们并排坐在过山车最前面的位置。彼此目不斜视。蔚安澜抓紧安全带,听着近处响铃的声音,他们的较量才刚开始。
先是缓慢的上坡,接着速度开始突然快得惊人。连续的急转弯,又或者是俯冲,当中还有个二百七十度的翻转。蔚安澜有生之年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风驰电掣,什么是有惊无险。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适合刺激。失重的感觉让她整个身体都空落落的,仿佛就这样被抛到了空中。无助,孤单。只有身上牢牢系着的安全带是她唯一的依靠。
而此刻她根本顾不得旁边的邢孟尘。
“其实我恐高。遗传的关系,天生怕高。所以当我坐在过山车一开始缓慢上升时,手心已经出满了汗。更别提之后连续性的滑落,腾空。脑袋里只有恐怖和害怕。闭上眼睛,也无法摆脱颤抖。这种闷在心里的难受只有通过尖叫才能得以缓解。我当然是懂的。但终究没有叫出来。依旧是固执。我固执地不想输掉这场较量。所以忍着,拼命忍耐。”
邢孟尘当然也习惯不了这种忽上忽下的急驰。但或许是男生天生经得住这样的承受。他转过头,风的咆哮中,他看到她紧紧闭着双眼,抓着安全带,抿着嘴。死死地抿着。似乎任人也无法撬开般。
他不置可否地笑,他要看她,看着她,什么时候放弃她那该死的固执。
就这样,一圈过山车的时间其实很短暂。一圈结束,谁也没有叫出来。两个人靠在座位上,看着其他的游客一一兴奋地离开。
“蔚安澜,还玩下去吗?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哦。”他的脸上掩盖不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和焦急等待她的投降。
她当然不会让他得逞,轻轻地呼气,恢复往日平静的语气,“那当然。继续。”
很快的,又一圈便开始了。接着又是一圈。蔚安澜的手渐渐开始发软,这是第几圈了,一片空白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一次次的加速,上升,急速,并没有给她带来习惯和忍受,相反是种不断深入的煎熬。她的心憋地慌。而她当然知道此刻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只是每一次重新回到地面,邢孟尘笑着问她,还来一圈吗。还是快点认输吧。她总是摇摇头。
无论如何,她得忍下去。
蔚安澜拒绝接受失败,拒绝放弃,是你我年少都曾有的固执。不顾身体,不顾心里,不顾难受,不顾未来。但它也会在奔跑的时光中被原谅,在前方等待的是曾经跟你经历过去的人。
可有时候内心的固执终究敌不过真正的渴望。
在他们开始第六次过山车时,最高的那个点,她还是叫了一声。即使声音是那么的轻,轻得根本听不见。可毕竟她叫了出来。
她内心的某处开始崩塌,随之而来更多的是解脱。
终于结束了。
“我实在是很佩服你。就算最后你输给了我。但不得不说,我没有料想到你会坚持那么久。我赌你在三圈之内会认输,而你却直到第六圈才肯投降。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时你的固执已经完全赢得了我的钦佩。”事隔多年,当邢孟尘陪着小女友玩好过山车后,晚上便打电话给蔚安澜。
“但你毕竟赢了我。”她在电话的另一旁这么回答。
后来,当过山车再次驶向地面,她平静地说,“我输了。”接着迅速解开了安全带,离开了那里。满脸的苍白和虚脱。
用着剩余的体力,她跑到了一边的小角落。刹那间,她再也忍受不住地吐了出来。翻腾倒海。微微蹲了下来,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己。回到地面却依旧感觉脑袋在旋转。
下午的太阳光明晃晃的那么刺眼。她试着抬起头,可身体一下没保持好平衡。就这么昏倒在了地上。
而邢孟尘。关于那段记忆,依旧清晰地记得。当他在座位上了愣了半饷,直到一旁的工作人员进行再一次的催促,“同学,你还要玩?多玩过山车对身体不好哦。”他一下回过了神,解开安全带,向蔚安澜消失的地方跑去。
他当然看到了那一幕。
她扶在墙上,拼命地呕吐,然后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
游乐园的休息室。蔚安澜睁开眼睛,一边的点滴一滴一滴冰冷地流入她的血液里。邢孟尘刚才一直看着她,安静地睡着,没有了往日的固执和距离,面色苍白,有些孤独。只是嘴依旧抿着,无声的倔强。
她看到他站在病床的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说,“这次是我赢了你。你说我差劲,说我没种,可在说那些话之前,你起码该具备为你言行付出代价的资本。”
接着,他离开了病房。留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