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夏奈亮

3、第三章

　　二十五岁蔚安澜结婚的前一夜，邢孟尘来到她家找她喝酒说是帮她庆祝最后的单身之夜。两个人不知在喝了几瓶啤酒后，显露出醉意来。
　　他们坐在她家阳台上的两张躺椅上，彼此靠得很近，略显暧昧。睡意朦胧上来之际，邢孟尘覆上蔚安澜的手。说，安澜，原来我们已经这样老了。
　　她听了咯咯笑起。说什么呢，二十五，你还年轻。
　　他在一边也跟着笑起，可我们却已认识了整整九年。还记得年少时那次你对我说的话吗。你这个自私，骄傲，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家伙。有谁可以随心所欲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你又凭什么那么自信知道我会屈服于你。我就是讨厌你的这份猖狂无理。真是太差劲了！
　　她在一边，慢慢吮着酒。怎么可能忘记。那可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歇斯底里。年少时固执的讨厌最终只能以语言的形式表达出来。现在想来还真是有点幼稚的可笑。只要被人轻轻一挑弄，便受不了似的着急地跳起来反抗。
　　其实你说的没有错。他闭着眼睛，喝完了最后一口，淡然的开口。我一直是个差劲的家伙。
　　她仿佛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丝难过和悲伤。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一起进入了梦里。在蔚安澜告别单身的那一天。而明天的新郎却并不是邢孟尘。

　　放学的时候，蔚安澜已经记不清自己第几次从邢孟尘身边逃走。
　　距离开学才不过一个月还不到的时间。她怎么可能料想到，在她如此深硬的一次拒绝后，他追求的攻势却愈演愈烈。
　　再这样下去怎么行。都快第一次月考了。她可不想因为学习之外的事情影响到自己的成绩。
　　她走进了老师的办公室。
　　班主任高辰宇。是个亲切和蔼的老师，确切点来说还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年纪轻轻，站在学生之中甚至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可他教的语文也还不错。她走近站定在他面前，竟发现老师正看着卡夫卡废寝忘食。突然有冲动回头离开。但他却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合起书，他有些困惑的望着她，“蔚安澜，有什么事吗。”在他的印象中，眼前的这个女孩很厉害。许多老师常谈起她，在如此臭名昭著的初中竟然可以控制住自己，并且以优异的中考成绩考到市一。所有的人都在佩服她的那股非同寻常般的自制力和毅力。毕竟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坚持住四年实非易事。
　　像她这种看似一个人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人，她会找他有什么事呢。他若有所思的抚上了下巴。等待着她的回答。
　　“老师，我想换座位。”她顿了顿。这是现在的她所能想到唯一的办法，最起码可以保证在学习的时间里自己一个人清净下来，而不再被后面那个讨厌的家伙天天弄得心情全无。
　　“换座位？为什么呢？”高辰宇不解。
　　“我的眼睛看不清楚。”谎言自然而然的从她口中溜了出来。她总不见得，对着眼前的老师诉说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悲惨遭遇。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到时候也绝对不是一个换座位那么简单了。
　　她只想和平地处理完一些麻烦的事情。
　　这样的借口实在是一听就让人起疑心。高辰宇当然也是如此。离开学也有一段时间了，眼睛看不清楚的问题应该早被发现才对。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女孩一张平静的脸，抿着嘴，一丝倔强一份固执。眼眸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她的委屈与愤怒，不甘与轻蔑，被高辰宇看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早自修的时候，高辰宇照例站在讲台上。
　　他清了清嗓子，教室安静了下来。
　　“因为蔚安澜眼睛的问题，下面我们来换下座位。蔚安澜，你就坐到季馨若的前面吧，这样看得清吗？”
　　离她原来的座位有隔了一组的距离。看起来，相当遥远。她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的拿起书包走了过去。
　　高辰宇没有问她真正想换座位的理由。也许他还年轻的关系，还能或多或少的了解十几岁的孩子，做什么事情总有些自己的理由。即使他问了，也得不到回答，也无法帮助她解决烦恼。
　　“那好吧，我明天帮你换座位。”他笑了一下。
　　“谢谢，老师再见。”蔚安澜转身，没有发现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感激。
　　关上门，他重新抱起卡夫卡精选集，看得如痴如醉。

　　全班都注视着蔚安澜拿着书包走向另一个座位，接着安静的坐下，重新拿出课本。他们当然都知道在眼睛不清楚借口下真正的理由。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她会做得那么绝。
　　他们也都没有发现本坐在蔚安澜身后的邢孟尘当时难看的表情和握紧的双拳。

　　“我那时没有想到。你会坐到我的前面。或许说我根本不会想到你会提出换座位。我以为你们沸沸腾腾的闹腾了一个月应该都累了。什么传闻啊，追求啊，对峙啊，应该都会慢慢淡去。但当你坐到我前面拿出课本时，我回头看向了邢孟尘，便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可那时你们又关我什么事。”季馨若想，那天才是她真正了解蔚安澜的开始。当然，那时的她自己终究没有发觉这些。

　　换好座位的那一整天。邢孟尘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蔚安澜说过话，甚至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所有人纷纷开始猜测是不是这次彻底击跨了花心大萝卜所有的自尊心和信心。
　　他准备放弃了？他终于对她不再有兴趣了？冷淡女胜利了？
　　而那一整天学校的课余时间几乎炸开了锅，各自讨论着各自得出的结论。而邢孟尘一概不理四处飞扬的各种结论，一天下来冷着张脸，谁也不理。而蔚安澜沉默依旧，没人敢上前同她谈话，而她在得到了一天的清净后，心中重新得到了安宁。这种喜悦不得不说是让人高兴的。

　　“所以那天当我背着书包放学回家时，我以为一切就这么过去了。他终于耗尽了对我所有的耐心，开始对我放弃。本来，我们之间就根本没有任何瓜葛和感情。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主动弄出来的。所以现在他又主动的撤退，事情就该恢复原来的样子了。”蔚安澜陷在沙发里拿着泛黄的游乐园门票，怀念似的笑起。
　　“可是他肯定没有，是不是？后来呢，后来你们究竟怎么了？”季馨若坐在沙发的另一旁，等待着下文。

　　后来，她毫无警觉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结果在人一直稀少的马路上，被人一把拉进了一边的弄堂里。
　　她当然不知道。其实邢孟尘早已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她也当然不知道，其实每一天邢孟尘都偷偷地跟在她的后面，直至她进家门。

　　即使再冷静再沉默的蔚安澜，也被突如其来的拉扯给惊吓到了。更何况，那时，她才十六。
　　她看着紧拽住她的那一双手，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抬起头，果然是他。邢孟尘那张微怒的脸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他的头发微乱，眼神前所未有的可怕而凶狠。紧拽住她的手渐渐施力，容不得她有任何一点逃开的机会。而破旧的弄堂里，安静的可怕。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别人。
　　一开始，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他拽着她的手，两个人毫无阻拦的对视。她从不想输给任何人，尤其是现在眼前的那位。所以即使他的眼神是那么让人想逃离，她还是直直地回望他。她的那份固执，由不得她有一点退却或者恐慌。

　　“你总是能把自己的一切好好地掩饰在心里。你的害怕，你的不安，你的低落。我拽着你时，便是如此。在你的眼里我看不出任何一点的退步，只是更加的挑衅和坚强。你的那种眼神，快把我气疯了。我心里想着，怎么世界上会有你这种女人。怎么还会让我碰到你。”大学的他再次在这个偏僻而狭小的弄堂里巧遇到她时，突然开口这么说道。

　　一股脑刺激邢孟尘的冲动和气恼让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一把将蔚安澜推倒在墙壁上，双臂将她环成一圈。
　　“蔚安澜，你肯定不会想到。你越是不理我，我对你越是有兴趣。你以为只要你永远的保持距离，我便会知难而退，我便会去找别的女孩。你错了。就是你的那一份固执挑起了我前所未有的兴趣。你的沉默，一次次的忽视，只是让我更加想得到你。”
　　这时正是开学后的一个月。
　　他的脸靠近的几乎贴近她的脸庞。而他的愤怒她当然感觉得到。
　　平白无故的，她本应继续充当着冷静的角色，她本应以嘲笑的态度听着他接下去的狂吼然后离开。她的指甲深深的刻进了她的手掌里，一道道红色的痕迹，痛楚也传递到大脑。
　　她使出了平身最大的力气，推开了他。
　　“你这个自私，骄傲，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家伙。有谁可以随心所欲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你又凭什么那么自信知道我会屈服于你。我就是讨厌你的这份猖狂无理。真是太差劲了！”
　　他震惊的后退了一步，嘴里低喃着，“你说什么，差劲，我差劲？”
　　“是的。”蔚安澜已经顾不得平时她一直引以为豪的沉着，“你就是差劲，我看不起你！你说我不理你，我是根本不屑理你。像你这种花花公子，整天就想着怎么勾引女孩，简直比米虫还不如。现在你又来弄堂里围劫我，这算什么，你的英雄气概？你的男子本色？懦夫！”
　　坚持她说完这一切的，不过是她的固执。她钻牛角尖似的固执。

　　“你是第一个开口说我连米虫都不如，是懦夫的人。我没想到，当时你有那么大的胆子。在空无一人的弄堂里，聪明的女生都会后怕会学乖，而你，不学乖也就罢了，竟然火上浇油。”
　　说这话的人在听到米虫懦夫的那一瞬间，他想打她。可终究他以前曾说过，他从不打女人，当然也不会因为她而破戒。
　　所以，他只是瞪她，然后把她再一次死死推倒在墙壁上，整个身体靠近她算是威胁，低吼着，“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再也清楚不过，你这个没种的家伙。”她一字一句的在他耳边，说得清清楚楚，而回瞪的眼神，丝毫不害怕。

　　“你们在干什么？”弄堂深处的一个角落突然传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他们同时转头望去，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他安静冷漠地站在那里。穿着短袖的T-SHIRT，年龄看似比他们小几岁，但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一种成熟和淡然，耳边的耳钉闪闪发亮。
　　回家每天必走的弄堂，没想到今天会上演这么一出好戏。他眯起眼，看到了市一的校徽，还是个好学校呢。

　　“臭小子，看什么看，还不快滚。”邢孟尘气急败坏的嚷着，那时的他总是不懂得压抑自己内心的怒火，一旦生气，他的眼前什么都是不顺眼的。更何况是看他好戏的人。
　　“我看，该走的应该是你吧。”少年指指蔚安澜。
　　邢孟尘转回头，接收到的无疑是蔚安澜你快离开我视野嫌弃的表情。

　　也许是片刻的滞停，又也许是少年的出现。他渐渐平复下来方才努力冲天的心情。
　　他嘴角一勾，看到她脸上的固执突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星期六，你出来。我要和你把事情说清楚。敢不出来，没种的就是你。”他对她扔下这么一句话，接着转身离开了弄堂。

　　她迟迟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洗劫一空般的空洞。
　　少年闲散的步伐，走到她的身边。
　　“其实你刚才在害怕。”
　　他叙述事实般的语气一下进入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