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夏奈亮

10、第十章

　　“对于未来，即使一瞬的想象也很可怕。”即将十五岁的路嘉行对身边的季馨若这么说道。语气里没有透露出一丝感情，平淡冷漠。
　　季馨若在病床边看到了他的眼神。绝望而痛苦。
　　站在一边，她抿紧嘴唇，什么也问不出口。
　　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可能从他的口中知道。那她又有什么资格安慰他，又或者说关心他。
　　一堵无形的墙，把她和他之间隔了开来。而这墙却是路嘉行自己主动将其封闭起来。仿佛他的世界，只允许他一个人进入。旁人请绕道。

　　也就是那个暑假，在蔚安澜遇见邢孟尘的那个暑假，季馨若见到了路嘉行。她打电话给他说上次借的DVD拉在了她这想还给他。电话那头的路嘉行迟疑了片刻，报出了家里的地址。
　　破旧的小区，楼道里有卷着头发的四十岁女人们大声聊天的声音，过道里又时而会出现几个染着黄毛吸着烟的不良少年。一股市侩而令人肮脏的感觉。处处透露着这里是贫贱的，低下的贫民窟。
　　季馨若走上七楼的楼梯，难免有些气喘，停在一边稍作休息。接着走到701门前，刚想按门铃，却发现门意外地虚掩着。打开走了进去，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路嘉行。右手不断地流着血。家里再也没有其他人。
　　吃惊之后，她很快地冷静下来。地上的路嘉行已经昏迷，她快速地打了救护车的电话，一路陪在他身边。炎热的夏天，他的额头不断地渗出汗滴，脸色苍白，看起来是那么虚弱，与平日不同的毫无防备。
　　季馨若的手不自觉地便握紧了路嘉行的手。
　　“好象永远不会放开一样。”十八岁的路嘉行同季馨若这么回忆道，“迷糊之间，只感觉有人握住了我的手，紧紧的。像是在传递一种力量。然后一股暖流就奇迹般地流淌进我的身体里。这是我之前从未感觉过的。类似于爱的存在。”
　　可那时季馨若不懂。她只是以为她是作为一个朋友的立场，理所应当地给予关心和情不自禁的担心。她也不会知道，也就是在她开门看到路嘉行躺在地上的那刻，他们便开始彼此相爱了。

　　进医院后的几天，蔚安澜便打电话给季馨若说一起去看路嘉行。季馨若自那天她将他送进医院后，他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她难以控制住自己的焦急，担心。所以当蔚安澜提议时，她几乎立刻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她们便去了。站在病床前，路嘉行闭口不谈那天发生的事情，而她也识趣地假装刚知道事情的发生。和蔚安澜回去的路上，她停了下来。
　　“安澜，我要回去便利店买些东西。你先走吧。”
　　她转身，和蔚安澜道别后，还是走回了医院。她想一个人呆在他的身边，即使他什么不说。只是突然想呆在他的身边。所以她便去了。
　　而从前的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受他人的影响而回头的人。可现在的她，回去的脚步，是那么的坚决和不容迟疑。
　　那不是从前的她。那不是理智的她。那更不是讨厌多管闲事的她。

　　看到季馨若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路嘉行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他早已料准了她会回来。
　　“所谓愿望，肯定是无法实现的居多。”他靠在一边，淡然地开口。清冷的眼光，平缓的语调让季馨若心一凉。“而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那里。”
　　路嘉行的耳钉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阻挡了季馨若一切所想的质问。她失败地退出房间，明白他能告诉她的只有那么多。
　　而他口中的那里又是哪里。她依旧不知道。

　　就那样，暑假恍然结束。迎接他们的是又一个新的学期。

　　高二，离万众期待的高考又近了一步。蔚安澜的父母是典型的关心子女的负责家长。尽管他们的女儿看起来是那么的独立优秀并且从不让人担心，无懈可击般。但他们还是为她报了一个补习班。每周二四的夜晚物理补习班。
　　动机是家长之间的聊天形成。而对安澜所说的理由无非是高考如何如何重要，需要早点开始准备。
　　蔚安澜当然不会拒绝。补习对于她来说，只是学习的一部分。她从不在乎地点的转换。而让父母满意更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

　　“那时候活得很可悲。日复一日的学习，枯燥乏味，单调至极。我一味地想着怎样保持好的成绩，进入好的大学，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工作学习生活。没有梦想。多可笑，十七岁那年，我竟然没有任何梦想。”蔚安澜二十一岁那年，第一次在天台上见到了刚考进大学的路嘉行。她伸手拿过他的烟，抽了起来。
　　路嘉行靠在一边，眼神若有既无，“优等生。”他叫起好几年前刚开始对她的称呼，“没想到你也开始抽烟了。”
　　“人总有一天会变的。我也不可能永远是优等生。”微微吐出烟雾，自那以后蔚安澜每当遭遇不顺心的时候总会独自一人借烟消愁。
　　秋天的天台永远有瑟冷的风。
　　两个人站在天台上，吸着烟。若从他们的第一次遇见算起，已有五年。不长不短，整整五年。
　　“那现在呢？有梦想了吗？”
　　“呐——到底什么才叫做梦想。”
　　即使事隔五年，蔚安澜依旧不知道她有没有梦想。又或者说，她开始对梦想的定义也开始模糊。也许是因为邢孟尘的出现。若在她的人生规划里没有他，现在的她绝非如此。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自己，好工作和安稳的生活就是她毕生追求的梦想。
　　可事事难料，现在的她渐渐的无法像以前一样如此自信地回答。

　　星期二晚上六点四十，蔚安澜提前近一个小时来到了上课的地点。带着准备填饱肚子的面包，找到指定的座位后便开始拿出课本一个人安静地自习。空荡荡的教室里，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她这么一个人。
　　“因为同样补习的学生更多的会选择结伴一起出去吃饭又或者回家吃饭。只有你一个人，嫌回家吃饭浪费时间，也从不介意从此一星期中的两天晚饭是面包。”沈汶笑着回忆他第一次见到蔚安澜时的情形。那时他们已经是甜蜜的情侣，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
　　周二周四的物理夜间补习班也是他报的补习班。第一天上课，公交车意外地开得飞快，提前半小时到达了目的地。没兴趣溜达的他，直接推开教室门准备自习，本以为他是第一个。却看到了教室靠窗边的角落里已经有一个身影。
　　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蔚安澜低头一边看着书一边吃着面包，没有发觉他走进教室。如此安静地闯入了当时沈汶的心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对于安澜的印象一直是安静的，沉默的。但奇怪的是，她总有本领在最热闹的地方让人发现她一个人处在那里。对于他来说，她就像一种天生会吸引人的磁场存在般。欲罢不能。
　　当然当时的沈汶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站定了片刻，寻找自己的座位，然后坐到了蔚安澜的斜身后。
　　这个角度能最清楚而又不容易被发现的看到蔚安澜的任何动作或者表情。
　　是个好座位呢。沈汶想着拿出了课本自习了起来。

　　两个人在之后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各自安静地自习。直至之后陆续的同学一一进入了教室，才有了吵闹声。

　　七点半，准时上课。
　　一整个教室几乎所有的位子上都坐了人。据说上课的老师是个有名的特级教师，或许这也是吸引了那么多学生不顾疲劳奔波到此。学习的热情，让一开始蔚安澜妈妈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报到一个名额。
　　每个人的座位都是被事先安排好的，不能乱坐。这是为了记录缺勤次数，以及之后每个星期的小考察来综合评定来补课的每一位学生。不好的将会被主动请退。
　　这样近乎疯狂而严格的要求不免有些让人紧张。更何况是第一次的开课，自然都准时到场了。
　　可现在，只有蔚安澜旁边的座位唯一一个座位是空着的。

　　第一次就打算逃课吗？
　　蔚安澜打开教材看着一边空着的座位，不置可否地想到。

　　讲台上的特级教师，讲课认真细腻，时而慷慨激昂，但也不乏制造幽默的课堂氛围。不到半小时，台下的学生终于有所领教到为什么此门补习班如此热门的原因了。

　　“那下面这道题——”
　　老师说到一半的话被突然打开的门给掐断了。

　　男生随意地站在门口，没有愧疚和歉意，并且也不开口说话。老师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他坦然地朝着唯一的空位，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悠然走去。
　　当老师重新再次讲题目时，蔚安澜手中转着的笔“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怎么是你。”邢孟尘站在她的座位旁边开口问道。

　　“我们本应该没有任何交集。可一次次的偶遇，不得不让我们把对方从眼熟直至放在心里。当然，我看到了他很多的缺点，但是我想我还是喜欢他。”

　　高二开学的第一个星期，蔚安澜在补习班里见到了邢孟尘。就这样，他们成为了每周二、四晚的两小时同桌。

　　“我们都太爱自己了。我是，邢孟尘也是。馨若，你是知道的。如果两个太爱自己的人，是没法长相厮守的。”
　　“这就是你和沈汶结婚的理由？只是太过爱自己？安澜，你们都太胆小。或者说自私更确切点。”
　　“自私。也许吧。”
　　二十七岁的蔚安澜想到十七岁的他们，开始变得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