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屈辱的志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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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啊，
请带话给斯巴达人，
说我们踏实地旅行了诺言，
长眠在这里。”〔注1〕
轻风从教学楼屋顶掠过，哗啦啦地翻动着书本。悠闲地靠在混凝土围栏边，他合上书页。“不好意思，你大概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吧。”
“怎么，你认为整天和试剂打交道的人就不懂欣赏诗歌吗？”我竖起手上假期志愿者服务安排的文件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个男人是历史系的学生，自恃容貌尚可身材匀称，很是自命不凡，最爱跑到屋顶上吟诗作对装风流。文科生和理科生互相看不起，这个人也不例外。在他眼里，理科生太过循规蹈矩，而我则觉得他太浪漫主义。不过，浪漫主义在女生中很吃得开，因此他的异性缘也算不错。更何况，和他相处，我也知道了不少“风雅之事”，勉强算是有所收获。虽然，这是凭我在学生会的人缘，帮他做这做那为代价的。
明知他暗讽我没有文艺细胞，我却不打算和他一般见识。“才子”嘛！最要被人宠着了。而且，不可否认，即使是如此，他也让我生不起气来。
这就是所谓的“魅力”吗？我暗暗叹了口气。
“你当然懂！”他无辜地摊开双手，看我在身边坐下，才慢慢说：“因为，其实刚才我念的并不是诗歌……”
“嗨嗨嗨！”我从文件夹中抬起头来，瞪他一眼，递上一张纸：“你做志愿者的地点是博爱儿童康复中心，记住你是第三小组，和你的组员互相联系好，免得路痴到时候找不到地方。”
在他面前，我总是try to be professional，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会反射性地严肃起来。
我了解这类型的男生。我在心里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或者，玩也是可以的，只是我并不是那种潇洒的人。
况且有大把的文科美女任君挑选，他又怎么会对高分的化学系严肃无趣的古董级女生感兴趣呢！
我正神游时，一阵清风吹过，他哗啦哗啦翻动纸张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和脑瘫小孩打交道，真是个艰巨的新挑战！”他皱眉问。“听说你要考口译吗？”
我无视他末句有岔开话题之嫌，竖起眉毛，双手叉腰，“脑瘫儿童也是human being，只要你去和他们交流，就会发觉他们真的很可爱，然后你会fall in love with them！”我歇了歇气，没好气地说：“没有口译，最近美剧看多了而已。”
“Got it！”他敬一个美式军礼。
我转头往楼梯口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说：“外办的老师说周四周五下午都有空，要找她的话就那时候去吧。
“哦，谢谢你！不过我改主意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这个动作让他显出一种年轻羞涩的美感。
“啊？”我有点生气地看着他。前几天还千托万嘱我询问外办有没有空缺，现在竟然反悔了？
“我答应了设计系的丁晴，我觉得她人不错，也漂亮，所以……”他尴尬地笑，“可能没有那么多单身时代的空闲了……谢谢你帮我忙……”
我呆滞了数秒，才慢慢抬起略微张大的下颌。
“New relationship,eh？”
他也呆望侧着身的我半晌，脸上的笑容敛去。
我指指夹在腋下的文件夹，感到右臂有点发麻。“抱歉啦，只不过，既然拜托我给你找个外办的空缺，那就不该让人白跑一趟吧？”耸耸肩就准备离开。
“客理安！”他突然大喝一声。我转身，询问地抬起眉毛。
“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种口气说话，为什么要学美剧台词的做作？”他突然逼近，眼睛里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发狠的光芒，“你一直在隐藏，我从来没见过你真实的一面！为什么只有对我这么客气！”
我惊呆了，他正弯下腰来对我大吼，而我——该死的我竟然觉得很震撼、很言情！甚至……我能感到颈动脉在突突地跳动，心率也持续上升！
“不是美剧。”
“啊？”他迷惑了。
我叹了口气。“是日剧啊。”看着对面濒临暴走的他，我无奈地补救道：“而且你已经有丁晴了，有什么立场非要我对你敞开心扉不可？”
“我想了解你。”他无比认真地说，“至于丁晴嘛……她对我告白了。”一幅“你既然喜欢我，也应该对我告白，否则得不到女朋友的福利”的神态。
这是什么思维？在他看来我是我、丁晴是丁晴，我们两个完全不相干，可以并联吗？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的意思是，在你名义上是她男朋友的前提下，you can still flirt with me？！”
“有什么关系，我对她没感觉。”混蛋的男人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去死!”我骂道，扭头就走。脚踏上第一节楼梯的时候，我突然止步回头，冲不知所措呆立原地的他吼道：“在你和丁晴分手之前，我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我躺在床上，义愤填膺地想道。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我愤怒地捶枕头，负气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我的确知道像他这样自诩潇洒的男人，受到某些人的欢迎，就会以为自己是司马相如，便当全世界的女人都是百花堪折。该说是男人生理决定的劣根，还是没有尝过不受关注的苦味导致的自大呢？
不可否认，但凡有点资本的男人通常都会做左右逢源的美梦，而老老实实只爱一个的，多半外表或才能有那么点欠缺。
想到这里我无奈极了。
也许，用男女生理上的不同并不能完美地解释吧！想想看，江户时代的将军后宫大奥，在吉永史笔下不照样成了女尊？
也许，能力和资本，才是决定一切的东西。卓文君爱司马相如，然而若司马相如没有才和貌——年仅十七岁、正当爱俏年纪的卓文君还会爱他吗？
这世上真的有爱情吗？男女间的神魂颠倒，真的是爱情吗？
还是，仅仅是性激素，和人类追求力量的本能所导致的幻觉？
越质疑越感到泄气。恐怕，我喜欢BL的原因并不仅仅是有帅哥看那么单纯。更重要的是，同性的爱不能传宗接代，少了一点目的性。
不过，这种论调只能和女人说说，把爱情和□□等同的男人们多半会嗤之以鼻的吧？
即使爱情观再怎么南辕北辙，生理决定我喜欢男人这个事实还是不会变。不然，就不会专门借来希腊有关的书籍，以求和他对话时有点共同语言了。
扭头，枕边去图书馆借来的《希腊史》、《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注2〕、《长征记》映入眼帘，令我更加无奈。过了一会儿，气慢慢消了，睡意也上来了。我的目光落在三本书上，犹豫片刻，拿起最薄的《长征记》，一边咒骂自己，一边漫不经心地读了下去。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这本书的作者竟然是个叛国者，还很厉害呢……说不定是个帅哥……我渐渐入迷，可瞌睡虫一直在拉扯我的眼皮，最终我举手投降，拉上被子睡觉了。
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即使恋爱观再不同，也只能忍受下去。毕竟，人类的女子只能和人类的男子生孩子！
温暖、潮湿的，像母亲的子宫。我在一片暗红色中沉眠，无比舒适，不想醒来。
据说人都有回归子宫的欲望，难道这个梦就是我的欲望的体现？
突然红色退去，眼前一片光亮。凉爽的空气灌进肺里，我醒了过来。
迎接我的是一声恐惧之极的嚎叫。
我眨眨眼，看着面前满脸血污的男人一边尖叫一边跑远，嘴里还喊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发生什么事了？正这样想着，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连上，然后又是一滴。我伸手触摸，看见手指上是夹杂着红色细丝的淡黄色液体。像封闭的五感都被打开似的，我才突然发觉自己身处一股皮囊似的东西里，被开了一个大口。浑身湿答答、黏黏的，身上碰到的似乎都是滑溜溜的东西。
不是吧……
我推着“皮囊”的侧壁，强忍住想呕的欲望，爬到了外面。
回头一看刚才“装载”我的东西，原来是一头鲜血淋漓、开膛破肚的牛！
一想到刚才在牛的胃肠中不知待了多久，我立刻呕了起来。只是经过一晚上的睡眠，胃已经排空，我吐出来的只有酸水而已。身上沾满了牛腹腔里的液体，还有一些鲜血，搞得我像刚被生出来似的。想起那个跑掉的男人，在他眼里，我一定是个怪物！
皮肤上一阵寒冷，我打了个冷战。
环视四周，这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四周山脉连绵，雾气渺渺。山坡上的松林长势茂盛，灌木在空地上零散生长着。旁边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太阳还没有升起，十分安静，只有间或几声夜枭的鸣叫。
怎么回事？为什么醒来以后，就从温暖的床铺上来到了这个陌生之处？我一阵头晕，歪倒在地，勉强用手撑着身体。
“妈妈——爸爸——喂——有没有人——”我大喊起来，却只收到孤零零的回声。
手足无措地站了几分钟，是梦，绝对是！我拢一拢粘嗒嗒的头发，慢慢地向小溪边走去。不管怎么说，先洗洗干净，实在无法忍受牛的□□了！
好冷！我踏进溪水，立刻忍不住哀号起来。简直像冰水一样！梦里的感觉，偶尔也会这么真实的。我安慰自己。
适应了好久，才把身上的睡衣脱下来，缓缓蹲下去，将全身浸在水里。为了抵挡几乎要把血液冰冻的寒冷，我努力地搓洗起睡衣来。
哗哗的水声阻挡了我的听觉，以至于我洗好睡衣准备上岸时，突然发现十几个人朝着我气势汹汹地跑来。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手上拿着短刀和长枪，打扮得好像农民起义军。为首的正是刚才我吓跑的男人，他一边用奇怪的语言吆喝，一边为其他人指引着我，仿佛在说：“就是她！就是这个从牛肚子里钻出来的妖怪！”
看着这么多人冲着我来，我拔腿就跑，丝毫没有意识到还是赤身裸体的。睡衣给我下意识地紧紧抱在胸前，我却完全没有想到去穿上它——或许，将生命和羞耻比较，大脑总是会将前者放在首位来下指令。
后面的人拼命追。我疯狂地奔跑着，从来没有这么努力过，张口急速地呼吸。我的腿渐渐麻木沉重，心脏剧烈跳动，肺被寒冷的空气割得生疼，嗓子里有血腥的味道。眼看着他们越追越近，我拼命告诉自己支持下去，树林就在眼前。我奔进了树林。
我很快发现这是个错误。在树林里奔跑比平地上更难，树枝和草叶刺得我很疼。而追击者们至少还穿着衣服。而且这片林子沿着山坡绵延而上，也就是说，如果我要继续深入，就必须爬坡。照这样下去，我早晚会被他们追上。
我手支撑在一棵松树树干上，剧烈地喘息，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等等，我为什么要拼命逃跑？我不是应该在床上睡觉吗？
究竟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不是梦？还是现实？如果是梦，我希望快点醒来，这个梦的恐惧真实得太可怕了！
呼喊声越来越近。
会被杀掉！我的脑子里强烈地回响着自己的声音。刹那间，好像忽然有了动力，我抬起沉重的双脚，奋力向上攀去。
左脚、右脚、双手……我在灌木丛里穿行，全身都是伤口。睡衣早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拿着它我根本没法攀爬。终于双手也酸得抬不起来的时候，我爬上了小山坡顶，看到了初升的太阳，也看到了后面领头者枪尖的闪光。
我的血液凝固了，闭上眼。肌肉似乎本能地收缩了，使我向一旁闪了半寸，也使我以毫厘之差避过了被投枪贯穿前胸的悲惨下场。
我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拔腿向山坡下冲去。
树丛飞快地在身边掠过，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山脚下。冲出树丛，在脚踏上干燥平坦的沙土路时，我的胸口忽然被冰冷锋利的东西抵住。
胸前的皮肤一阵刺痛，我反射性地停步后退，跌坐在地，抬头仰望。
面前站着一个拿刀指着我的高大男人，明晃晃的铠甲和头盔下，是一双线条优美结实的小腿。他身后站着十几个穿着同样装束的士兵模样的男人，其中一个人骑在马上。虽然看不到他们的模样，但我能感到他们的目光都充满警惕和敌意。
我蜷缩起来，胆战心惊地看着对方。
穿着铠甲的男人目光在我不着寸缕的身上扫视片刻，收起刀来，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想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动作是如此的不容反驳和粗暴，以至于我立刻惊恐地尖叫起来，拼命挣扎。
“Σαθσυτγξχ！”他不耐烦地喝骂起来，可惜用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因此我完全不理会他，把他的手臂抓出一道道血痕。
骑在马上的男人平和地说了一句什么，男人立刻停止和我的“搏斗”，大手捂向我的嘴，似乎想借此让我消音。
我毫不客气地狠狠咬了他一口，肯定让他出血了。他大叫一声，痛得缩回手，双眼冒火地瞪着我。我也不示弱地回瞪他，不忘在胸前抱起双臂，以免便宜了这帮野蛮人。
“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你这个蛮族女人！”男人查看手上冒血的牙印，咬牙说道。
“你才是没有礼貌的野蛮人！恶棍！混蛋！”我张口就骂。
突然，所有人看我的视线都由敌意变成了惊讶。
“你会说希腊语？”骑在马上的男人问道。面前的人似乎忘记了手上的牙印，一脸不可思议。
“什么希腊语？我不是在说中文吗？”我没好气地叫道，忽然一怔。为什么我突然听懂了他的语言？
面前的男人回头与马上的人交换了个眼色，问道：“你是不是偷跑的奴隶？”
“你才是奴隶呢！”我头上冒出青烟。居然侮辱我是奴隶，真是太过分了！
“仔细看，希罗尼穆斯。她身上并没有奴隶的烙印。”马上的男人说道，嗓音柔和。“也许是某个殖民城邦的异族人。”
“可能只是没有烙在胸口而已。”被称作希罗尼穆斯的男人冷笑道，毫不客气地抓起我的双臂，不顾我的厮打和反抗，硬把我按倒在地。我身上、脸上都沾满了沙土，甚至嘴巴里也吃进去不少，偏偏半边脸都给硬按在地上，要吐也吐不出。
我自打出生就是家里的小公主，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纵然觉得窝囊，却无从反抗，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背上也没有呢，这位姑娘显然是平民。”马上的男人语带笑意。
希罗尼穆斯不甘心地松开手，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蜷缩成一团，低下头。不敢去擦眼泪，怕把沙子又揉进去。
“打算怎么处置她，普罗克西努斯？”他问道。
“你说呢？”骑马的男人反问。
希罗尼穆斯不回答，我不安地抬头，正望见他用一种奇特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我恐惧地把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dlen ipan eot we!”突然，原处传来呼喊声，我心中一紧。追杀我的那些“农民起义军”终于赶来了。
〔注1〕第二次希波战争中，波斯王薛西斯率领数十万大军在温泉关与死守的斯巴达王列昂尼达斯及其三百名护卫之间的著名战役。斯巴达人以区区三百之众顽强坚持，最后全部牺牲，但拖延了波斯军队的脚步，为雅典同盟赢得宝贵的时机，最终以萨拉米湾海战的胜利使薛西斯不得不打道回府，希波战争结束。
〔注2〕《希腊史》希罗多德著，全书内容丰富多彩，精髓部分是希波战争（个人认为对各民族发源和风俗的描写也很有趣，是绝对值得一看的好书）。《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修昔底德著，非常严谨，如果说《希腊史》神话色彩浓重，那么这个就绝对是史诗了。要说起治史态度，我还是更欣赏修昔底德。值得一提的是，这套书里面的地图非常精美，不愧是商务出版社出版的，当然价钱也决不含糊T_T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屈辱的志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