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魔堕凡尘

3、创神

　　挥舞着刀枪、气势汹汹地从山坡上的树丛中抢出来的村民们，在看到我身边身穿铠甲的人之后，纷纷手足无措地停下。看得出，他们对这些人十分忌惮。对峙了好一会儿，互相紧张地交谈起来。
　　我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心里感到很奇怪。之前，我明明也完全不懂这些士兵的语言，可突然之间，他们说的话在我耳中就和中文完全没有什么区别！在这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打扮，青铜头盔和整块打造的沉重胸甲，围裙和金属护胫，怎么看都是古代欧洲的风格，这些人是绝不可能会说中文的！惟一的解释就是，我突然学会了他们的话？
　　想到这里，好奇心暂时冲淡了恼怒和屈辱，我抱着双膝，不由自主地转头向骑在马上的男人望去。理所应当，这个男人的地位应该是十几个人里面最高的。看不清他的面孔，我只对他温和的嗓音留着深刻的印象。
　　这个男人所带领的士兵们究竟是什么人？
　　太阳已经从原处的山峦间露出头来，冷冷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朦胧的阳光照在我赤裸的脊背上，让我快冻僵的身体得到了一丝温暖。
　　“问问看是怎么回事。”温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阿波罗尼德斯！”站得离我最近的希罗尼穆斯突然大喊一声，震得我不由自主地闭眼皱眉。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了，他有必要吼得这么大声吗？
　　余音绕梁之时，一个方脸盘、长相平常的男人从队伍里走了出来，一边高举双手，一边向排开阵势紧握刀枪的村民们走去，嘴里还大声念着什么。他重复了几次之后，对方的神情明显松懈下来，用类似的语言回答。
　　我把自己深深地埋在双臂和双膝之间，注视着他们的交谈。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荒诞的世界，从极度恶心的地方降生，突然被追杀，又被迫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我好盼望自己能够早点从噩梦里醒来，让我知道我仍然在自己舒适的床上、自己的家里，身边有对我百般呵护的爸爸妈妈！
　　鼻子里发出一声抽泣，我闭上了眼睛。如果哭能令我苏醒，如果眼泪能把我的悲惨清洗掉，那就好了！可是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对了，这阳光的温暖，这沙砾的粗糙，风声和语声，名为希罗尼穆斯的男人粗暴加在我身上的触感，都真实得太怪异了！
　　哭泣一旦开始就止不住，也许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我竭力控制着自己，恐惧着一旦惹怒这些士兵或者让他们不耐烦，我可能马上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喀喇！”身后脚步落地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一看，骑马的男人跳下马背向我走来，希罗尼穆斯则避过一边去了。
　　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他很高大，很强壮，金属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你要做什么！”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害怕这个陌生的男人，我害怕他的力量和地位可能对我造成的伤害。现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我轻易就感到恐惧。
　　忽然他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来，抬起我的脸。这时候我也看到了他的长相，没有比英俊更好的词语来形容他了。秋日落叶般的短发，微卷，以及同样颜色的眼眸。在阳光下，这双眼睛显得特别的澄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想在一瞬间我被他迷惑了，而同时我在他的眼里也看到了评估和一点点思索。他的眼神让我刹那间清醒过来，蓦地向后仰头，让下颌脱出他的控制。
　　我们彼此都吓了一跳。我咬紧牙关，戒备地注视着他，同时屡屡用余光扫视他的右手，以免他愤怒之下出手打人，或者直接把我乱刀砍死。
　　出乎意料地，他笑了起来，云开见日般的笑容，把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别怕！我什么也不会做。你冷不冷？把这个披上。”他抖开随身拿着的东西，原来是一块深绿色的毯子。他特意下马，就是为了把这个给我吗？我呆呆地接过，围在身上，仍旧有些无法接受现实。“我是彼奥提亚人普罗克西努斯。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他问。
　　“客……客理安，我是……中国人。”看到他不解的神情，我迟疑地补充：“是一个很远很远的东方国家。”
　　名叫普罗克西努斯的男人似乎很满意，亲昵地拍拍我的背，直起身来，向旁边的什么人招招手。
　　先前被派去打听消息的方脸盘士兵出现在视野中。
　　“他们怎么说，阿波罗尼德斯？”看见我仍旧愣愣地盯着他，他戏谑地一扬眉，转向那个士兵问道。
　　“他们自称是米里图人，就住在一斯塔迪外。黎明时候他们在空地上宰杀了一头牲牛献祭，结果……”阿波罗尼德斯解释起来。
　　听罢，普罗克西努斯转过身来饶有兴味地盯着我，轻声说：“牲牛腹中孕育的妖怪么……”“我是从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亢声分辩道。
　　“不对！”他忽然一步跨到我面前俯下身，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眼睛里射出冰冷的威吓的寒光，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说：“记住，你就是从牛的腹中出生的。”我正要摇头抗议，他手上的力突然增加几分，痛得我叫出声来。“不要让我听到其他的说法，明白吗？”他的脸离我不到一尺，给我毯子御寒时的温柔消失无踪，眼里的光芒更狠绝，嘴角却微微挑起，似乎只要我不服从，他会立刻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我吓呆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勉强点头。“我明白了。”他非要坚持这个说法，肯定有他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应该与我的生命并不矛盾。不管他有什么阴谋，对我来说，活得长一点就是一点！
　　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普罗克西努斯却似乎还不能确信，面色阴沉地瞪了好久，才慢慢起身，转过去面对其他士兵们，高声道：“我要告诉大家，这个女子不是奴隶，而是从供奉给雅典娜的神圣牺牲腹中出生！她是雅典娜的女儿，是神赐给我们的圣物！”他又回过头指着目瞪口呆的我：“这位女子有异族人的长相，却同时拥有堪比最高贵希腊人的文雅口音，这就是证据！除了神的眷属，这些异事怎么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类身上呢！”他又用力一拍阿波罗尼德斯的肩膀：“你，告诉大家，我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
　　方脸盘的阿波罗尼德斯一呆，立即会意地接道：“宙斯在上，普罗克西努斯说的都是实话！”
　　“雅典娜护佑我们！”希罗尼穆斯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立即掀动了所有人的情绪，他们纷纷高喊起“雅典娜”、“宙斯”、“普罗克西努斯”，并以刀剑敲击盾牌，弄得气氛热烈，斗志昂扬。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他们，至此才明白为什么普罗克西努斯坚持我是“从牲口的肚子里出生的。”可他煽动群众干什么？要凭这么十几个人去打仗吗？
　　“过来，雅典娜的女儿，告诉大家你的名字。”普罗克西努斯转向我，伸出右手，语调温和而又不容我辩驳。我认出他眼中警告的光芒。我更明白，他能突然间把神圣的光环套在我头上，更能在瞬间把我毁掉。于是我慢慢披着毯子站起来，向他走去。他的右手牢牢地握住我的手，左手紧紧捏着我的肩膀，痛得我倒抽冷气，仿佛在威胁，如果我不照他说的去做，他会在瞬间把我撕成两半。
　　“我的名字，叫客理安。”
　　说罢我长长出了一口气，略回头去看他的表情。他终于看起来发自内心的地微笑了，招呼阿波罗尼德斯走近，低声说：“你去告诉那些蛮人，这女人归我们了。”我听得睁大眼睛，阿波罗尼德斯却丝毫没有异议地点头走开。接着我听到他大声用米里图的方言说了一些话，对方人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激愤的哄乱。
　　而普罗克西努斯则拖着我向他的马走去，我不知所措地被他托上马背。俯视与普罗克西努斯的人对峙的村民们，我吃惊地发现他们都拿起了武器。
　　“喂……对那些人……你不该对他们那么说话的……”我喃喃地说道。他故意要激怒村民们，为什么？
　　普罗克西努斯仍然站在地上，用澄澈的褐色双眼仰视我，正要说什么，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声高喊，村民们手拿武器一边喊叫一边向我们冲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望向普罗克西努斯，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拽着缰绳扭转马头，左手迅疾地摘下挂在马匹身上的圆形大盾牌，右手“唰”地抽出剑。
　　剑是单刃的，波浪形的锋刃反射着阳光，有一种残忍的美感。
　　普罗克西努斯平静无波的表情碎裂，他微微勾唇，绽出一个无情的笑容。
　　“希罗尼穆斯，新月阵！”
　　他的士兵们已经挂好盾牌，握着剑，脸上都是严肃的表情，听到他的命令，立即无声而迅速地移动起来，不一会儿就围成一个扇形，包围的方向朝着从山坡上冲下来的村民。普罗克西努斯和希罗尼穆斯站在新月的中央，首当其冲。
　　我紧紧地抓着缰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场争斗。普罗克西努斯是个掠夺者，可是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被无知的村民以妖怪的名义杀死了。因此这注定了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无法做，只能像现在一样，骑在马背上麻木不仁地观看他们的战斗。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村民，身强力壮，手执长枪，向普罗克西努斯他们冲过去。长枪就在面前，向他们的脸门上刺来，可是谁也没有动，就像雕塑一般，面容冷酷，身体前倾，盾牌护体，刀锋藏在手肘之外。
　　最快的一个人扔出了手中的长枪，目标正是在最前最正中的普罗克西努斯。凝视他动也不动的坚定背影，我突然紧张起来。我不想骗自己，我的确对他有些在意。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男人，时而温柔时而粗鲁，而他的本性或许是非常冷酷的！
　　就在我屏息时，他似乎会凝定到海枯石烂的身影动了。他飞快地举起左手的盾牌，长枪枪尖撞在金属盾牌上，响亮而尖锐的一声。紧接着他的左手似乎巧妙地变换了一个角度，将长枪向上磕飞出去。而在下一瞬间，因为惯性而继续前冲，并且已经拔出短刀的投枪的村民已经撞在他悄悄扬起来的死神之右手上，“噗”地一声，锋利的刀尖没入敌人的上腹。一滴又一滴鲜红色的血沿着刀刃缓缓淌下。
　　普罗克西努斯杀这一个人的过程，在我眼里好像慢动作，一格一格，看得非常清楚。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时间恢复了原有的节奏，“咚”地一声钝响，他用盾牌把软软挂在刀尖上的尸体推开。“噗”“噗”“噗”像机关枪一样连续而利落的声音，其他冲过来的人也毫无例外地把自己的身体送到士兵的刀锋上，成为被鲜血染红的死尸。
　　其他的村民看到这种景象，似乎是吓呆了，步履稍微迟缓一些。他们在犹豫。
　　这时，士兵们开始低沉而有力地唱起战歌来，一边保持队形步幅稳定地向对方推进。
　　我听得出他们在唱什么，这首战歌一直在重复“战神”和“胜利”。
　　村民的前冲终于完全停了下来，他们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有些人开始往回跑。
　　而他们则渐渐加快步伐，直到加速到全力奔跑。即使是极快的速度，他们的队形仍然丝毫不乱。我能想象面对着这些杀人机器的感觉是什么，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的恐怖吧！
　　他们的对手完全失去了斗志，所有人都掉转头开始逃跑，甚至为了跑得方便，连长枪和刀剑都丢弃了。
　　压过去的队伍像大象碾死蚂蚁一般解决了跑得慢的人，而有几个机灵又腿脚好的男人仍然在刀的可及范围之外。普罗克西努斯他们都穿着重甲，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们的。眼看着那些村民的背影就快冲进茂密的松林，突然一声嘹亮的“停”让队伍都停止了奔跑，但他们并没有放弃对这些人的追击。只见他们迅速分散捡起村民丢弃在地的长枪，向上倾斜四十五度角，以优美而有力的姿态纷纷投出，长枪划出完美的弧线，在接连的惨叫声中，贯穿那些可怜逃亡者的背心。
　　战场上再没有能站起来的米里图人。
　　接着他们打扫战场，刺死仍苟延残喘的伤者，收起遗留的武器作为战利品。
　　普罗克西努斯的士兵们几乎没有伤亡，只有一个人被刀割伤了大腿。
　　看着脸上身上都是血迹的男人向我走来，我的呼吸变得极度艰难，我的脸因为恐惧和缺氧而僵硬。从他淡定的微笑和坦然的眼神我读出他的想法，把知情者都杀掉之后，就没有人能有足够证据来质疑我的身份了。
　　他真的创造了一名神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颠覆了颠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