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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1】相思红豆 ...

  •   认什么输啊!认什么输啊!他的赌注是自己,这一场豪赌,他就这样甘愿认输,那么我即便是赢了,我的筹码也会是一场空。
      所以他后来会说那样的话,所以他眼底始终是抱憾之色,无奈与纵容溢漫了眼角。
      他笑着望着我说,“若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拈转了一会白瓷茶杯,“只是,今年的海棠是快败了,等到今后有了空日……我们一同来看,如何?”
      哪里还有以后!
      丰州城里的海棠也是无法看了么,什么叫做“一同”,若是知道了不可能实现,那么去许下什么单薄的承诺。
      谁要这样不能兑现的许诺!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人!我为什么以前还会觉得他聪明,他高不可攀,所以什么事情都不与他相比较。我哪是“不骄不争”,我是知难而退。可是现在他却退了,一退还退得那么彻底、那么决绝。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的声音略带寂寥但清空邈如云月,唇角的笑容却始终如玉如泉,眸光深深深如海,缕缕沁入我的心田。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
      他的意思是若他不在了,撤去那蒙昧的夜,点一盏红烛照亮海棠么。谁要被烛火照着了,谁稀罕了,我就要在夜里昧着,就要愚顽,就要不敏,就要不思进取,就要傻了笨了痴了呆了……都无所谓,我要的是谁,谁和我说那样的话,他不知道么。
      什么青梅煮酒,一生宿醉。什么此心归处,便是吾乡。
      什么梅花酿,什么青梅酒,什么玉佩,什么同心结,什么坏手段弄来的骗来的香囊。
      什么夫人夫人的叫的亲切。什么木桃琼琚,永以为好。
      什么去了“太”字,岂不更妙。什么太后赏的,甘之如饴。
      什么我的人,只有一人罢了。什么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什么叫做可是我当真了,你更固执……
      哪有你固执,哪有你自以为是,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和我讲一声。你说了你从不想称帝,好吧现在我信了,你不想摄政,你不想江山,那么这么拼死拼活地上什么狗屁的战场,听着我话回什么雅国啊,要是不想就不要做了,谁让你身不由己的啊。
      再从愤恨愧失之中醒来,竟是发觉自己湿了一手泪渍如血。
      战场上的嫣红之色肆意流淌,黄沙浑浊,碧血魂断。一地的残肢断臂,一地的铁戢刀枪,马踏过的地方是赤地千里,风吹过之处亦是寸草不生。简单的屠戮屠戮再屠戮,看似忠贞的拼杀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那往昔的人儿脊背挺直,依旧不肯俯身,那样的姿态太卑微。冷落地一笑,却如无风过之水,一双墨池静无波,惨白的唇角落下鲜血,鲜红得慎人。
      我无力去埋怨什么,那红色太刺人。
      闭上双眼,好似能将满目的疮痍与自己隔绝开来,眸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却只能从脑中深处摸索出来那么一个少年形象,笑语晏晏,水色单衣,眉目如画。南风染绿了一池的荷花,莲香阵阵,清风盈绣。在那郎朗的日头,似剪的风里,烟柳扶摇。
      清朗的声音入耳,涤荡天地,让我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
      “木姑娘,在下……夙昧”
      “可是夙兴夜寐的那个‘夙寐’?”那时的少女什么都不知,自作聪明地掩着自己,却不知那点点滴滴的纰漏早就化在了少年的嘴角浅浅里。
      “倒是那个夙,却是另一个‘素昧’的‘昧’”
      在未知黎明的夜间昧着,我倒是从了他这个名字,蒙昧梦寐。
      然而我未等云启回来,夙愿却到了元京,寻到了我,并告诉了我一个更让人吃惊的事实。
      “木姐姐,你可知道你给哥哥吃的是什么药?”夙愿此时也再恨不起来,而她此刻不杀了我,却让我更加难受。
      我已经心力交瘁,满腹的都是自责,阖眼道:“是毒罢。”姜衫给我的是毒药,我却把之当作迷药施于茶水中。
      “它还有一个名字,”夙愿凄凉一笑,“相思豆。”
      相思豆,相思。
      春夏开花,蝶形花冠,种子红如血,状似红豆,故名曰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此诗此意,与我而言,莫不是最大的玩笑。
      我与夙愿一同离了元京,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去往真州。我不知道该是以如何的面容来对待夙伯伯夙伯母,我不清楚。
      我害怕看见他们怨恨的眼神,是我是我,一切都是我害的。谁让我当初不听他们的劝言,谁让我一意孤行,我该如何面对他们?
      当初的木府,殁了当上太后长女木及瑛时,挂上了白帆,可我并无死。而今的长乐候府,少了一个小侯爷,却没有沉沉的哀悼,连素色的衣衫都不得穿。
      他们无法穿,无法为一个身上流有雅国之血的人穿上缟素的麻衣。我之于大瑨来说,真真是一个功臣。可惜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是。
      墨戈照旧给我们开了门,不知道我究竟为谁的他,虽因夙昧的死少了那份活泼与好动,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般,愣愣地看着我,说:“少奶奶?”
      可惜没了他家的少爷。
      夙愿在我身侧,转头与我道:“爹在小楼处等着你。”
      我不知所以然,夙愿又说:“娘去了青山寺……她不会原谅你的。”
      “我……”干涩地开口,眼睑顺垂,惨淡吞噬了我的气力,言,“我没曾想过求得原谅。”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夙愿哼了一声,再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随着墨戈到了池岸边的小楼,荷花开了。我不由得记起当初在帝陵中幻境的模样,一池莲华,吐露芬芳。接天莲叶无穷碧,淡雅清新的荷香入鼻。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湖光滟滟,荷叶田田。
      那只低低吟唱的曲子,在我脑中彳亍、盘旋、回转不去。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想起帝陵中那位在夙昧梦里看不清眉眼的女子,该是雅国的那位长公主,夙昧的亲娘了。
      “既然是来了,就与我好好对弈一番。”夙伯伯坐在小楼前的一处荫庇之地,笑着说。
      我不禁哑然,全然不知他此番举措有何意义。只是不解地望着他,夙伯伯却刻意忽视了我的神色,径自将白子交给了我。
      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我棋艺总算是有所提高,可是若我没记错,夙伯伯却是个棋艺不精的,原先对弈我们算打成了平手,而如今可要我让他几目?
      但我暗自思忖着长辈未曾发话,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是边看他的走法,边布着棋子。却不知夙伯伯何时变了棋风,每一步都深藏不露,我被逼到困境,他全然不似当初。
      我自然不会觉得他是在这半年之内狠抓棋艺,我猜想应是从前的他藏拙。敛去锋芒,若愚则幸。他是在告诫我,拔去逆鳞,安之若素。
      棋局上我层层败退,夙伯伯他毫不留情,但却没有让我死透,往往还留有一丝希冀。然而我毕竟棋艺不精,却无能将他的宽恕,他的六军不发,化为奋起之力。
      直到最后,我连反抗都不愿了。输了就输了。
      一局终,我的白子被杀得片甲不留,黑子却旗开得胜。
      夙伯伯整理好棋盘上的棋子,对我说:“小瑛,那时还是冬天呐,我记得……还下着小雪。”
      我眼底的热流隐隐,几乎要夺眶而出,强行忍着,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时间过得真叫快……如今却是大暑了。”
      物非,人亦非。不见去年人,泪湿薄衫袖。
      “你夙伯母一直待在青山寺,若不想见的话,便回丰州罢……她,很难受。”
      “我……无脸见她。”我尽力收回我的眼泪,奈何还是嘀哒在了棋盘上。
      “好孩子,怎么哭了呢?”夙伯伯拍拍我的因啜泣而起伏的肩膀,“这说到底,算不得你的错。”
      怎么算不得我的错,若不是我,夙昧又怎会喝下那相思豆之毒。我连那种大义凛然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话都说不出口。伯仁便是我害死的。
      “你这棋,失了赢我之心,又怎会赢呢?”
      “万事没有到最终的一步,什么都不作数。”
      “你想着要输,便是输了。”
      “责怪自己并无多大用处。”
      ……
      我渐渐地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完完全全失了态,袖子帕子湿了又湿,满脸的泪滴打在石地之上,被大地吞噬、被日光消融。夙伯伯就在一旁坐着,也不再开口劝我,就让我尽情地哭个够。直到日落时分,他唤了我起来,见我狼狈不堪的模样,面色哀悼地闭上了眼。
      轻声喃喃:“这到底……值不值得?”
      他此话在问谁我不清楚,眼睛红肿,泪水却依旧没干。晚来的风吹到我脸上,拂过我的眼睛,瑟瑟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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