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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0】花腔婉转 ...

  •   混混沌沌地随大瑨的军队上了车,云启说让我先回元京,自己还要在这炀城多呆上一段时日,至少要到局面明朗起来,他才会回去。我没有说话,他当我是同意了。
      令人将我赶送到了元京。
      元京还是元京。与我走前又有什么样的差别呢?少了我一个人不少,多了我一个人不多。我在这元京,我在这宫廷,我又能做什么呢?
      秘密地被送到李复的一处别院,原是云启自己安置下的。一池、一亭、一院、一厅、一厢,简单别致。
      这里不是关押之地,我想双耳不听窗外事又怎么能行。
      没有去找花不语,我也不想打草惊蛇,李双也不曾见过。我白日里没事情就去百花楼听听戏,有叫人去书斋给我寻几本新书来夜里嚼嚼,再没事就琢磨一下自己那臭了的棋,想着今后要找个人对弈,日子就这般过去,三个多月,一转眼就到了夏季了,衣衫是减了又减,直到还剩薄薄一层绿纱,才挨得过这日渐严酷起来的暑日。
      无伤大雅,也不至于没事可干。
      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我原先想过的生活么。没有勾心斗角,不被朝事所累,日日清闲,乐得自在。
      百花楼里的来思仍是名角,咿咿呀呀地唱的叫好。看着台上那张似曾相熟但却归不来的面容,我静静啜一口苦丁凉茶,转而听着席间人的碎语。
      “你可觉得那台柱子眼熟?”
      “可不是,他他长得与那谁有几分像啊。”拍着折扇,似是使劲想着的样子,“哦不,可不就是帝师大人么!”
      “呸呸,你这张贱嘴巴子,怎的还叫那人‘帝师大人’,分明是居心不轨的乱臣贼子。”
      “我倒听说,那人可有几分来头,算不得什么贼子。”
      “什么来头?你倒是说说。”
      声音变轻了下去,“听人说啊,他身上流着先皇的血。”
      “哟,这倒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了。”俯首望了望四周,继续道,“那怎会又投奔雅国了呢?”
      “那是因为……他是先皇和雅国公主的种。”
      人们似是吃了一惊,跳坐回了身子,蹙眉道:“他年纪比皇上大罢,那算是长子了。”
      “皇家从来都是立嫡不立长的,他也不过是个皇长子罢了。”
      “可若是按他这个身世,可比那位高的多了。”
      “那又算什么,流着一半雅国的血统,又怎能让他上得正统。”
      “若是可以将雅国也收入囊中不是更好了?”
      “唉唉……”噤声低言道,“本也是如此,但是听说前些日子受了重伤,人说是回天乏术,估计是,活不长咯。”
      一语出,众人皆惊,继而又换上了哀叹的神色,不知是惋惜还是什么。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终是在此一言之后,安安静静地又听了场戏。
      我呷的那口茶顿时变得苦涩无比,什么叫做活不长了,什么叫做回天乏术,夙昧身子骨不差,而我那药下得又不重,虽说箭刺得深了些,那也不至于就这样了啊。
      再没有心情听戏,却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我胸口一滞,一口浊气难清。坊间直言本不可信,你瞧瞧当初流传的那些关于我的话本都是捕风捉影,从来就不做数的,从来就都不是真的。
      在这元京、在这朝堂又有什么是真的呢,我分明未死,但皇上说薨了就是薨了,从此再没孝英德。夙昧他也一定没事,刚才嘴巴里面的苦涩也一定是苦丁茶叶放得太多的缘故。
      不可信不可信,我这个人明明就是不轻易相信的,什么现在却要被这种闲言碎语给扰乱了神思。原本我好端端地待在元京,也没惹叨扰,我就是图个清静自在,我就是不想去想有关他们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偏偏事与愿违,让我不得安生,让我十天来无法入眠。不得入眠都要怪那聒噪的知了,吵吵吵吵个不停,不知道我浅眠么……何时我竟是成了个浅眠的人了?
      我不是睡觉雷打不动的么?哦,那肯定是琴姨那如五雷轰顶的鼾声了,一次神经薄弱了,次次都会薄弱。我莫不是同纪昌学射一般,将那不及指甲尖大小的虱子看成了车轮一般。我就定是受不了知了那刺激,生生地将那鸣叫放大成了如雷的呼噜声。
      我提笔写了又写,揉了又揉,迟迟不敢蘸墨问云启夙昧现在如何了。我怕听见不好的消息,我胆子太小了。没有经历过至亲至爱的生离死别,袁崧海皇帝老儿的那次除外。
      那么,又是何时,我竟然将夙昧列为“至亲至爱”那一归类了呢?
      终是落了笔,小灰鸽子一如既往地传去了信件。我惴惴不安,我出门听戏,百花楼里依旧是热闹非凡。
      位子满满当当,来思上了浓浓的装扮,两靥似春风,皓腕如白雪,面似粉桃花。戴着冠,贴着鬓角,唱一曲纸醉金迷闹剧,着着染尽红尘的衣。长袖一甩,唱词旖旎,眉眼如画,戏里戏外,隔世经年。
      我没有陷入那曲子当中,那为什么檀木桌子上会有着星星泪渍,你看看,倒是误了我一壶的好茶,再不能饮下。
      “不日,皇上就要归京了罢。”
      “那是,雅瑨这一战,雅国可是遭遇了矢石之难,破斧缺斨,看那雅国黑甲军的主将都死在了战场之上。”
      “那主将莫不就是……”周围人神色微恙,颦着眉间没再言语。
      “我大瑨也损失不少,据说要与雅国来个和谈,化那干戈为玉帛,兵戈扰攘总是休养生息来得好。”
      ……
      再是如何,我便听不清楚了。
      他们说主将死在了沙场上,真真是一件太过胡闹的事情,这等大事怎么会由得他们乱嚼舌根呢?军心什么的就是这样被坏了的、我原先的名声也是这样被毁了的……这些个市井之人没个准确的消息,为什么要这样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小灰鸽应该也差不多到了罢,我现在就赶回去,看那书信!我又不是那愚昧无知的妇人,我怎么会被他们给骗了去!
      眼睛怎么湿答答的,莫不是我得了什么迎风泪?可现在是南风,温柔得很,怎的也会惹我落泪。做劳什子的伤春悲秋啊!我知晓我是个不愿与世俗为伍的,所以今儿个我哭夏是么。
      脚磕磕绊绊地撞到了几处桌椅,我也不管不顾那膝盖等处的疼痛,我的脑子空落落的,似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依靠,没有底气。也听不得管不得我此时的夺门而出对来思的这出戏有多大影响。
      撞到的凳子纵便是发出了响声也比不上唱腔婉转着的陈年的曲子啊。
      我没等到小灰,我却等到了信。
      稳妥妥的一封,不是纸条,虽是只字片语,却是一封完整整的信。
      信上说:姐姐节哀,腹背受敌,夙昧已殁,咯血而亡,心力衰竭,亲眼之见。大军将归,待朕回京,遣使和谈,以战去战,铸甲销戈,止戈兴仁。
      云启胜了,他是大家之气,我输了,输给了我自己。
      我执迷不悟,我作茧自缚,我后悔莫及,我恨不得我现在就了结了自己,但是我胆子实在太小。好不容易因为我而死了个人,却不敢再死一个人。即便那个人太过可恨,她不长脑子,她在人心上捅刀子,她让自己让别人都痛得死去活来。
      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什么叫做“节哀”,什么叫做“已殁”,什么叫做“亲眼”,我不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什么都是假的,眼睛也会骗你的是么。
      咯血又是怎么回事,被刀剑刺中了就会咯血了么?心力衰竭你袁云启又是怎么知道的,心长在人家那里,你怎么知道是心力衰竭!
      我脑海中浮出了那样的画面:夙愿喃喃地说不出什么话来,然而她面色一改,慌乱不堪地说:“纵是如此,可是,你也不可以用这种药!”
      夙愿汲汲的神色让我觉得有些怪异,但是没等我开口再说什么,姜衫一个手刀劈过来,打晕了夙愿。
      “纵是如此,可是,你也不可以用这种药!”
      你也不可以用这种药。
      姜衫不等她说完,就劈晕了她,明显是在顾忌什么。不可以用这种药,这种是什么药!不是迷药不是迷药的话,能让人昏眩,能让人提不出力气,能让人心力衰竭的药,还能是什么,是毒啊。
      是毒啊。
      我亲手给夙昧下了毒药,而夙昧面色动容,他以为自己赌输了,他以为我要他死,他以为他一无所有,他以为自己真是个无乡之人么?
      此心归处,便是吾乡。
      若我的心不在,他的故乡也就不在了么!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那么,我的心呢?它又可以放到哪里去?他都不在了,何处可以归息?
      最最可恨的是,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为什么要执意喝下那口茶,为什么在知晓一切之后还是那么,平静无波,他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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