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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2】蟾宫木牌 ...

  •   方外亭。亭外柳依依,池中水泠泠。
      二人对弈。少女嫩黄罗襦,十五岁模样;少年天青单衫,恰至十八。
      少女执白子,少年执黑子。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之声不绝入耳。
      我这手围棋下得着实不怎么样,但偶尔开了个心,便寻来夙昧一道下棋。不过算是自取其辱,分明下不过,但却妄着性子,偏要和他一决输赢。
      夙昧也竟耐着我胡来,与我这丑棋昭著的人儿来一场比试。
      “只论输赢太无意思,”夙昧在与我连下了几片盘之后,感到甚无乐趣,看似温润无辜的双眼下尽是些狡黠,“不若,败的人必须答应胜的人一件事如何?”
      我当时脑子一发热便应了下来,全想着若我赢了便叫夙昧如何如何,到时候好好戏弄他一番,却全然忘却了自己的棋艺烂得出名。
      夙昧自然是先赢了我几盘,而那时的他却要我答应他不要妄自接下皇上的圣旨。我自是感到为难万分,抗旨不受这是多大的罪过,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哪有那等子本事。看着我蹙着的眉,夙昧好似不太过意得去,便换了个说法。
      “不然,好好想想我第一次与你说的话,记起来,则应恪守。”夙昧清毓的眼底风挽水皱,唇边的笑意未散。
      “好罢好罢,我一定恪守。”自从我与云启捉青蛙掉入瑶灵池之后,我便对从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有着大概的影响,但是那么老远的事情我怎的还能记起如昨呢。按照我一向来不说过分之言,守着本分的秉性,我应该不会如何,倒也答应了夙昧。
      后一盘子棋我倒是像被什么附身了,竟让夙昧节节败退,最后竟是自己胜了他。按照比赛规则,夙昧也应当应下我的一件事情。
      可是我方想好,云启就急忙忙地拉我过去玩耍,后来我又好几日见不到夙昧。心想他不会是就趁机逃脱我的惩罚了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赢他一次的围棋的啊。
      再后来,袁崧海就莫名地去了,我又被一道圣旨加冕成了太后,要好好辅佐云启直到他有能力自己担当为止。可是夙昧没过多久就离开元京,到百泉老人哪里学师去了,再一过就是三年。三年之后,天大的事情我都忘记到姥姥家了。
      谁还记得当初的那一盘棋,谁还记得夙昧还欠我一个允诺。
      但是也不得怪他。因为他要我做的我也没有做到。
      他说待我及笄时,便向皇上请婚。可是我及笄了之后却当上了孝英德太后,压根就在那时没和他成婚。自然,原是我并未想起那令人发指的初见。
      所以现在他欠我的那个许诺就算是我说要他不要死,要他活过来,要他和我白首不相离又怎么做得到。
      是我先毁约的,他自然也就没有完成我的要求的义务不是么?
      如今他倒是不在了,回忆却成了我作茧自缚的茧。和他对弈输赢又如何,终究是什么都回不去了。
      离开丰州前夕,我给夙伯母留了一封书信。我始终是不敢面对她,她给我强戴上去的玉镯现今也是拿不下来了,我也不会再将之褪下手了。
      尔后夙愿交给我了三块木牌子,是那年蟾宫节上写心愿的牌。一块是夙愿,一块是我,一块是夙昧。
      我翻开夙昧的那块牌子,木色的木牌在风吹日晒雨淋之下,已经有了斑驳坍圮,上面墨色的字迹清雅,依稀能辨:
      苟余情其信芳。
      无论别人如何说,只要你能信我依旧馥郁芬芳。
      他明明说了:“权力与我,无足轻重。”他切切地对我讲了:“你猜错了。”他当时清晓不再,转而愠怒:“我不会称帝。我从未想过要称帝。你为什么不信我?”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从不将我的话当真,你猜对了许多,但却在一点上完完全全地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能如何,我不信他,他写的“苟余情其信芳”却似一场空言。为什么不说,为什么我问他他不说,他不说我又怎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不知道他的想法我才会做出那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那么,你写了什么?”女扮男装的姑娘睁着眼儿问着身边的人,眼底的灯火阑珊,星如雨。
      而夙昧不言,只是他墨黑的眸子中透着狡黠的光芒,反问姑娘写的。月白衣衫的姑娘笑笑,回答说:
      “并无其他,不外三点:愿大瑨社稷安,愿身边人平顺,愿……吾觅得良婿。”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在最后半句有些支吾的姑娘说:“那么,一定能实现。”
      一定能实现。能实现什么呢?
      大瑨社稷动荡、烽火连天、看似的和谈实则暗藏杀机、朝堂政事无一不令人废寝难安。身边人又有谁平平顺顺无灾无害呢?死的死,伤的伤,失去了所谓的信任,失去了至亲的疼痛难忍……愿吾觅得良婿,良婿呢?他又在何处,战火烧焚了他的尸骨,马蹄踏碎了他的百骸。
      龙战鱼骇、风尘之变、祸结兵连、马革裹尸、白骨露野。
      什么都不能实现。
      如今回了我原本心心念念的丰州城,我也只剩几分寂寥。娘见我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她知晓我不能够与夙昧在一块了,她知晓夙昧死了,她是不是就心安了?
      所幸,伤人伤己,最终没有伤及我们平宁侯府家,没有给木家抹黑。
      我见娘亲神色不忍,我倒是有几分欢心。我想我是神志有些不清了,连好坏痛爱都分不清楚,虐人虐己也算不错。小叔与爹爹没少想来劝我,但最后都是开不了口说什么,就被我一语带过。
      “我闻言说雅军溃败,死伤无数,但唯唯找不见他的尸骨,想来……或许……他还活着?”木以衿脚踩着落叶,发出吱嘎的响声。
      “云启说他亲眼所见,又怎会错?”我蹲下身子,摭拾起一片枯黄的叶子。
      “相思豆的潜伏期比较长,在那期间军医定是有所诊治。”木以衿也蹲下来捏着我的肩膀。
      我肩上一疼,皱了皱眉,对上他忧虑的眸子,轻笑道:“那毒便是军医给的我,她又怎会再去救人?”
      木以衿蹙着眉头,想了想说:“又或许叫了其他的御医?”
      我扯了扯笑说:“纵使诊治过,毒素已尽,又怎会‘心力衰竭,咯血而亡’呢?”心力衰竭只有毒才可以做得到啊!我转眉道:“即便无毒,可是腹背受敌,剑□□入内腑,怎能存活?”
      自然是无法存活。
      夙愿说在那一战之前她还去看过他,那时便已经是面色苍白,奄奄一息了,若不是夙愿喂给他了一些丹药,夙昧连战场都无法上去。
      夙愿拖住夙昧让他不要再去了,去了只是自寻死路。夙昧却说:“此一战,无论我生还与否,便不再欠他。”
      他欠了雅王,他欠了长公主,他欠了雅国。
      可是,他又何尝不曾欠了我什么?
      夙愿咬了咬牙,“若死了如何?”
      “死了……”夙昧眼光渐渐深远,似是若有所思,“有一个人对我说了‘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垂着的睫羽在眼下铺出一层淡影,蒙蒙暗暗,“你说,梦里的话儿,能当真么?”
      夙愿不言咬着微微颤抖的下唇,“……”似是要哭出泪来。
      “也罢,做不得数,谁知她又是对谁讲的呢?”夙昧笑了笑,眉黛隐隐露着荒芜,继续说道,“不过,若是醉了的时候念了‘摽有梅’呢?”
      见夙愿不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真的醉了么?”
      窗棂上洒下一地的月光,斑驳的月影落在了他素色的衣袂之上,如水底里招摇的水草,在湖面掩盖之下幽幽摇曳。
      我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却无心等来了一个人。小豌豆将头发梳成一个小小的髻,身斜背着一个小包,从怀里掏了又掏,却始终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傻傻地一笑,看向我的眼里有愧疚,他说:“小琴要我带给你的话我找不见了,小舅的事情阿姊就不要再难过了。小舅也没那么好,不然实在不行的话,阿姊能将就一下豌豆么?豌豆年纪小,但是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将军大英雄的,阿姊你考虑一下么?”
      我摸了摸他的头,疲乏的眼弯了弯,笑着说:“将军……是要上战场的。”
      “男子汉大丈夫,打过仗才是英雄。”豌豆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握在手中,道:“你若不想人为你担心,就不要和你小舅一样。”
      “可是,可是……”豌豆有些着急与不甘,“我想阿姊为我担心。”
      我的心一恍,麻麻酥酥的震怵,理了理豌豆的衣襟,说:“阿姊不喜欢不顾别人感受的人儿,豌豆要是不想被阿姊讨厌,就断了这个念头罢。”
      “琴姨的话你知道么?”我起了身子,问他其他事情。
      “豌豆知道,小琴就怕我弄丢信封,所以和我说了一遍大致的内容。”豌豆摇着脑袋,思忖了很久,终于一个激灵,咧嘴笑着说,“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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