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无声》竹洛

32、飞红馆

　　这是第一次，不再是沉夜抱着我，而是我抱着他。沉夜在我怀里沉沉地睡去，从黎明一直睡到傍晚。安静的睡容就像孩子一样，毫无防备。黑发如水般撒在枕头，被褥上，睫毛在美玉般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即使如此，依然无法遮掩眼眶下的青色。
　　我伸出手，抚过沉夜的眼睛，脸颊，发际。他瘦了很多，每天都睡在我身边，可我竟然刚刚发现。
　　睫毛抖了抖，眼帘缓缓掀开，清澄漆黑的瞳孔倒映出我的脸。好美的眼睛。
　　“醒了？”
　　“嗯。”
　　“先吃点东西，然后出去逛逛。睡了那么久，骨头都该软了。”
　　“呵——知道你想出去玩。想去哪玩？”沉夜笑得弯了眼角。
　　我也不反驳沉夜，就当是我想出去，顺便带他去散心。
　　“金陵城。那里夜市可热闹了。”
　　“好。”

　　等我们到达金陵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今夜的金陵格外热闹，天上的星星都被灯火的光芒遮掩。询问下才知道，原来是曾经的金陵第一馆‘飞红馆’今夜重新开张。我一听，顿时愣了。昨天还落魄不堪的飞红馆今天就开张了？
　　“进去看看？”沉夜好像看出了我诧异，问道。
　　“嗯，看看去。”
　　我转身便朝里走去，因此错过了沉夜脸上紧张与担心交错的表情。

　　大堂里灯火通明，从穹顶上垂下的莲花灯座上点满蜡烛，映得周围六根圆柱上盘旋的金凤绚烂夺目，灿烂的翎尾犹如满天星光，挥洒穹顶。星光之下，便是那万众瞩目的舞台，红毯白毡，六凤朝歌。
　　飞红馆的辉煌，似乎更胜从前。
　　我和沉夜在小二的牵引下，来到二楼的一个包间。这个位置很不错，正对舞台，而且馆内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可惜，我没能看到到底谁那么大能耐能在一日之内就让麻雀变凤凰。我和沉夜喝着酒，看着歌舞，天南地北地说着。
　　沉夜小口的抿着酒，我一杯已经下肚，他才抿了小半杯。可就这么小半杯已经让沉夜苍白的脸映上了一抹红霞，嘴角微微上翘，沾上酒液的双唇，娇艳欲滴，就像在诱惑别人——快来咬我吧。眼角弯弯，稍稍上挑的眼梢弯出个漂亮的弧度，黑色的瞳里星光灿烂。
　　我从沉夜的嘴唇一路看到眼睛，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以后没事别到处乱跑。”
　　沉夜微微挑眉，一脸困惑。
　　“长成这样就安分点，别到处祸害。”不是我瞎说，这一路走来，男女老少只要是和我们对面走过，眼睛一定全部都聚焦在沉夜的脸上，目不转睛。眼睛里已经没有什么羡慕，嫉妒的感情，清一色的都在说——走在他身边的为什么不是我？羡慕，妒嫉已经转嫁到我身上来。不过，我乐意！
　　沉夜听罢，先是一愣，随即轻笑起来，“能祸害那么多人，怎么就祸害不了你呢？”
　　这句话的暗示，就是猪都明白了，脸迅速地红，从头顶开始，到脸，到脖子，到身体，到……，全身血脉愤张。
　　就在这时，眼角瞥见远远的一个身影，最熟悉不过的身影，墨绿锦袍，褐色的发，褐色的瞳，倚在偏堂的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向我和沉夜的包间。
　　“没喝多少酒啊？怎么这么快就一幅醉像？”沉夜的眼底满是压抑的笑意。
　　我迅速移动视线，沉夜看到我的躲闪的目光，就顺着我的眼光瞧去，眼底的笑意顿时消失，整个人也跟着黯淡下来。
　　“我喝多了，我们走吧。”我几乎是立刻开口道。
　　可是话尾刚落，就看见包间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正是刚刚楼下看见的人，从鸢。人生何处不相逢，缘分使然。我和他有缘无分，应该相逢不相识，何况，我并不想和他相逢，更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逢。
　　“这么快就走？小店新开张，怎么不多坐会儿，今晚两位尽管喝，记在我帐上。”
　　沉夜面无表情，盯着左手手中还未放下的酒杯，玩转着。稍顷，抬起头，看着从鸢说：“如此甚好，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说完倒上满满一杯酒，向从鸢举杯，道：“今日大喜，先干为敬。”一仰脖子，就咕噜就下了肚。我仿佛听到酒水流过沉夜喉咙，流进胃里，火辣辣灼烧身体的声音。我知道沉夜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喝这样喝酒。虽然彼此都没说，但是我知道，他也明白，他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一杯饮尽，从鸢也跟着喝了一杯，然后沉夜拉起我说：“我们还有急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以后有空再来看望从兄。”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耽搁你们，白城城主自然是要事在身。有空就来坐坐。”从鸢笑得人畜无害。
　　两人的唇枪舌战我就当作没听见，我知道沉夜有些不高兴，但是却不知道从鸢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我顺从地跟在沉夜的后面，走出了飞红馆。
　　街市上人山人海，夜晚降临，人们都纷纷出门享受夜晚另类的喧繁。
　　我们没有方向，漫无目的地在夜市里行走。本来手是牵着的，然后变成了轻轻搭在一起，最后沉夜借着看小摊上东西之余，终于两手不再相牵。
　　心的一角突然塌陷，我知道沉夜误会了，他在生气。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他当老板，不然我是不会进去的。”
　　“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天下有什么事情是能瞒过白城的？”沉夜说得似乎颇为骄傲。
　　“你知道还让我进去？就这么想让我出丑？”我没有生气，这是故意说给沉夜听的，我不想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如此僵硬。
　　“呵——出丑？”沉夜摇摇头，语气竟满是无奈与哀伤。他一直走得稍前于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这算哪门子巧，巴不得世上再也没巧合这种事。”
　　沉夜看着我的脸，扯了个笑容，转过头，低声说道：“呵呵，有些事情，本能的反应会比说的话更可靠。”
　　“一个人他能握住一切，可是他唯一无法把握的东西，是自己的感情。他决定孤注一掷，如果不能全部收回，那就全情投入。如果上天真的不能施舍一点他想要的，那么就把全部的绝望都给他，让他绝望得彻底，让他灵魂变得空虚，这样死去，就不会有遗憾，怨恨，和不甘。”我忽然没头没脑地冒了这句话。
　　沉夜侧过头看着我，那双眼睛，黑得让人不敢直视，深不见底。似乎有什么在里面活过来，又似乎有什么在渐渐死亡。那个眼神包含了太多太多，多到我几乎无法读懂。但是眼睛里的感情像浓云一样，遮住我的眼睛，让心里的某个地方，云遮雾障，看不清，理不顺。直到那天，云散了，我蓦然惊醒，原来我们都错了，我多么后悔，我说出这样的话。

　　这段深奥的对话之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我跟在沉夜后面，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穿过一条条街道，走过一家家店铺，沉夜停在一家小酒馆前，回头说到：“进去喝两杯吧。”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温柔得微笑着问我，而是直接走进去。我仍旧紧跟在后面。
　　沉夜有一杯没一杯得喝着，心思完全没放在喝酒上，我坐在旁边盯着沉夜猛看，从刚认识开始，我就一直喜欢盯着沉夜看，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脸美，还因为，看着他我就能感到从内心里散发出的平静和安心，驱散了那股孤寂和不安。
　　所以，我总能在他的怀抱里睡去。
　　所以，我只在他的怀抱里哭过。
　　所以，我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沉夜已经喝了两杯，我拦住了他。
　　沉夜放下酒杯，然后说：“今晚我带你去找紫玉。”
　　沉夜蓦得说出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全乱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
　　“这次你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它吧。”沉夜扯了扯嘴角，僵硬的表情，看得我有些心酸。
　　“本来的确是，不过要不是你今天提起，我都忘记了，这一个月来玩得有些忘乎所以。”
　　沉夜的脸隐没进烛影里，模糊一片，只看得见两只黑夜也无法淹没的瞳，亮晶晶的。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找这个东西？”我继续问道。
　　“他们原本就是你的东西，你找回他们，理所当然。”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不管是为了谁，都要先把东西找到，不是吗？”
　　我语塞。
　　沉夜揽着我的腰，没入夜色中，刺骨的风，刮得人脸生疼，周围房屋飞速后退，沉夜的武功似乎更精进了。
　　等到我再次看清周围景色的时候，入眼竟然是那座传闻中闹鬼的大宅。
　　阴风从背后呼啸而过，卷走了几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树叶。

作者有话说

　　最近我很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