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风云录——红楼梦前传》翟末

37、养晦韬光闲门庭，千回百转论亲朋

　　老王爷回京的消息传回来，御史台的御史们闻风又动了起来，虽说前一阵子不少人领了一顿屁股板子，可越是打，这些御史越觉得自个儿是文人风骨，铮臣直谏。屁股好了，就又开始了蹦跶，不过这回倒也学乖了，再也不几十号人跪在宫门口哭闹了，轮流着，今儿一本，明儿一本，磨着。起初宫里头今儿训斥两个，削个官职，明儿罚两个，停个俸禄，可半月多磨下来，连宫里头的圣人都不怎地耐烦了，也懒怠处置他们了。

　　贾家因老爷随着老王爷的队伍，这御史们一参奏，家里可就跟着着急，派出几波人，在外头探听着消息，可是随着老王爷越是回京的日子近了，外头的风声越不好，虽然比不得南边才吃败仗时候那么的群情激荡，但这要缉拿罪魁，问责败仗的风声是越来越紧了。

　　这一日，三少爷先行快马回京，来给老爷打前站，众人闻知都聚到了太太的正厅了，连东府的两位爷和奶奶都到了来听消息。单姨娘看见几个月不见的儿子，清瘦不少，恨不能马上给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被太太一个眼神，喝止了回去。三少爷给太太问了安，太太开口问老爷安好。三少爷答道：“父亲甚好，路上虽然艰难，但所幸父亲身子尚强健，一路平安，后儿就可以到京，差儿子先来向母亲报信。”

　　太太点点头，“老三这回，很是有功劳，这千里行路，外出办事儿，能平安回来就是大幸，得你们爷俩平平安安的，可是祖宗庇佑。”

　　大爷贾敷忍不住问道，“你们此去，听说谈得甚好，怎么忽然南边水师又被人攻破了，还死了这么多百姓。老王爷，没有安排守军备战么？”

　　三少爷听见问话，瞧见堂上这么多人，面有难色，“只得一字一句说，南蛮子刁滑可恶，奸诈无信，非咱们都下礼仪人，所以才让咱们着了道儿。”

　　这话，含糊两可，显见得是不愿多言国事，子玠心中暗暗称赞，难得三少爷这份谨慎小心。

　　“老王爷身子可好么？一路千里行来，老人家没什么吧。”大少奶奶终究是关心自己娘家，忍不住出声询问。

　　“老王爷在回来路上感了风寒，已经让大夫诊断过了，用了药，虽然身子不十分健旺，但总也不妨，如今还日日听事哪。”三少爷一五一十回答。

　　三少爷虽这么说，大少奶奶终究是不放心的，将眉头蹙了起来。还想再问详细情形，太太插话了，“后儿进京，可是怎么个安排，是先进家哪，还是先参王拜驾。”

　　“已是择定了，后儿巳时一刻，金殿交旨的，想来后儿午后就能回来。”

　　太太听了，不免眉头又紧了，这千里归来，礼部的官员也不说让人先回家骨肉团圆，径直就拉去金殿交旨，可见不止是各家，就是宫中也是盼着这一行回来的，可见南边的事儿，宫中也是上心的，这南边的这场败仗，于军力国力损失倒是小事，只是这折辱国体一项，总也不能由宫中那一位担着，若是宫中对老王爷不做处置，就这清流仕林恐怕都不能答应，只是这老王爷主政治经年，若真处置了他，今上的面上也未必好看。

　　“你父亲可有什么话带回来么”太太又问。

　　三少爷摇摇头，“父亲只说，让我先报了平安，让家里放心，后儿一准回来。”

　　太太听了这话，心更是楸紧了，等闲若有变故，总也要家里帮着打听走着门路，如今老爷径直这么大喇喇的回京，连嘱咐家里的话都没有一句。事儿不知道奔着哪头去哪。

　　众人不免又问围着三少爷，问了南边的战事的话，三少爷有捡着能说的都说了一些。至晚太太排下宴席，给三少爷洗尘。第二日，将大少爷留在家主事儿，将二少爷和三少爷派出城去，迎接老爷了。

　　至二十八日，两府主子们，都在府门口迎接老爷归家，二少奶奶虽说在孕中，公公回家到底是大事，一大早就聚在太太正厅听消息，准备到门口迎接老爷。外头家人不时报着队伍消息，一会儿是老王爷辇轿到了银光门，西平郡王接着陪着进了宫，一会儿，是众家爷们跟着下马入宫了，只是这一入宫门就再没有消息了。

　　这大日头还在正中的时候，太太尚能够自持镇定，众人随着太太在厅中喝茶，只是茶过三巡，外头尚没有回事的进府，太太渐渐也有些走神了，只是垂了眼皮，手里拿着自己的念珠不停地念经文。日头从正当中渐渐西移，子玠是个双身子的人，太太在正厅一坐，也不吩咐开饭，只一味念经，两三个时辰之后，二少奶奶便渐渐有些顶不住了，只觉得眼前发涩，喉咙发干，人有些想往一边歪的意思。再看太太，两位姨娘和大少奶奶，一个念着经，一个不停外头张望，一个狠狠绞着手中的帕子，脸上具是又惊又惧。就在这时，帘子一动，外头进来几个人，连着太太众人都一怔，一齐望向门口，却是二姑娘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提着食盒进来。二姑娘走到太太跟前，“母亲，这日头都偏西了，您这大半晌可水米没进，您受得了，让二嫂子也这么干陪着，她和您的孙子可受不了哪。”

　　太太望了望二少奶奶，瞧她唇边一片青紫，知道二姑娘有心了，赞了一回：“这一屋子人，还是二丫头有心了，我这心思竟也不济了。老二媳妇，让丫头扶你回歇着吧？”

　　二少奶奶摇摇头，“母亲放心，只是有些饿是真的，儿媳也担心哪，倒不如在这儿陪着大伙儿一起等来得方便。”

　　太太点点头，也不勉强。二少奶奶就着身边点心，和着面茶，一会儿就进了大半碟子，才略觉得好些。正在吃着东西，外头三少爷就跑了进来，“太太，老爷出来了。”

　　太太一下子就精神了，站了起来：“现在在哪儿哪？里头怎么说？”
　　三少爷回道：“殿上争辩了半日，参老王爷的不少，幸而今上圣明，不甚责怪，训斥了几句，将南边的边事，交给了忠顺王爷。老爷虽然也得了不是，也只是和众家爷们一般，罚俸一年，二哥正陪着父亲往家里来，我从宫门口飞马回来的。”

　　太太听闻，合掌谢天，总算是有惊无险，虽然罚俸，只是像贾家这等功勋人家，这俸禄倒是最不要紧的，如今人平安回来，没落下大的不是，实在是可喜可贺。

　　太太带着众人迎到了大门口，只一会儿，老爷的队伍就进了门。夫妻，父子相见过了，无不悲喜交加，丈夫不在家，太太前两月还能撑着架子，铺排家中琐事，如今丈夫归家，悬在头上的那把剑又落了下来，太太竟然似一下子一股气谢了一般，看上去，有说不出的疲累，老爷虽然精神尚好，也比出京前，瘦了不少，本就是个暮年文士的样子，如今再顶着官袍带履的大衣服，尽然有些撑不起来的意思了。

　　府中摆宴，给老爷接风洗尘。各家虽然不说摆酒接风，但也有几家亲友故旧来给老爷道安的，又忙乱了几日，才渐渐都安稳了下来。

　　闲下来，老爷倒是不怎么再出门，每日只在看着四少爷念书，后来和太太商议，二少爷来年开春的朝考就在眼前，便琢磨着如何再请一位名师，只是一时间，好师傅也没处寻，只能先拘着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每日到他跟前，跟着一班清客相公念书，一时间，这兄弟三个，如上了紧箍咒一般，二少爷回到房里，也跟着挑灯夜读，急得抓耳挠腮，倒让二奶奶好笑。

　　天气渐渐热了，每日给太太请了安，太太也就留着两个儿媳妇在自己屋里头吃了点心，听老妈妈们回个事儿，正厅上已经用上了冰，在加上几个丫头轮着在冰山上打扇，甚是凉爽，子玠也爱在这风凉屋子里呆着，故此，每日总和大少奶奶在太太这儿盘恒到中午，伺候太太午饭，才回去歇中觉。这天婆媳三个正在听赖妈妈说外头庄子上，请准更换庄头的事儿，一老妈妈进来，递了帖子，太太看了，递给大少奶奶，交代道：“是杜家太太来家里请安，我身子乏了，你们俩代为款待吧，让去花厅，陪着吃个午饭，代我道个恼就是。”

　　二少奶奶知道是二姑娘的婆家来人了，太太自重身份，懒怠搭理，打发了两个儿媳妇外出应付。这儿女婚姻，门第之间，相差太多，自然一方要受些轻慢，像太太这样豪门的贵妇，偶尔布施乡间，向不沾边的人展示自己慈悲心肠是一回事儿，要和一个庄户人家结亲，动摇自己地位的根本又是另外一回事，和一个有亲戚关系的庄户人家打交道，仿佛是默认了自个人儿的身份降了格，心里是十万分的不愿意的。可是这亲事既然已经定了，这面子情和场面话总要做做。两个儿媳妇领命也就去了。

　　到了花厅里，杜家太太早就在等着了，见了两位少奶奶，忙不迭的见礼。大少奶奶还了半礼，子玠倒是福了一福，道：“亲家太太，怎么呢今儿想到来了，倒是许久没听见消息了，家里一切都好么？”

　　杜太太答道：“劳少奶奶挂心，家里都好的，听得亲家老爷归来，特地来请府上的安，因眼前就是农忙了，前些日子忙着雇人，这几日，人也雇得了，单等开镰了，得了空闲，夏天，地里瓜果又多，这不，带着些鲜货来探望太太。”

　　大少奶奶点点头，陪着笑脸，倒也并不十分骄矜，“亲家太太来得不巧了，我们太太前儿在外头赴宴，多喝了几杯，身子有些不受用，今儿才说要请大夫来瞧，倒是见不得了，亲家太太若是不嫌弃我们妯娌笨，我们陪亲家太太说说话，我们后头，还有个园子，还能请亲家太太逛逛。”

　　子玠也笑道：“我这两天，正害馋老，倒是有些鲜货，正好治我的馋老，倒是多谢亲家太太了，亲家太太此来，姑爷没有一并跟来么？”

　　杜太太答道：“老大老二，开了春就往外头读书去了，我也并不管他们。”

　　“哦”二少奶奶听到别人入学，想到了二少爷，就多打听了一句：“兄弟两个在哪里发奋？倒是难得。”

　　“在紫阳书院，去了已有半年光景了。”杜太太答道。

　　大少奶奶对这学里念书的事儿是一概不知，听到紫阳书院也不过尔尔，子玠是家里兄弟经历过的，知道这紫阳书院名头甚响亮，每年这学里中榜入仕的人数目不少，就顺口夸奖了一句：“咱们姑爷有心了，赶明儿，咱们二姑娘和您老怕不有凤冠霞帔带哪。”

　　杜太太忙谦道：“奶奶真是言重了，我们庄户人家，哪里就论到为官了，只是学得些道理，日后方正处事，会养活一家老小就是大幸了。”

　　两人又恭维了一番，大少奶奶只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及至到了晌午，在花园水榭中排了酒席，又请了两位姨娘作陪，陪着杜太太用了午饭，又逛了会子花园才送出门外。

　　晚吧晌请安，将日间招待杜太太的情形禀告了太太，太太也说妥当。婆媳几个正在说话间，老爷从外头踱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帖子，进来递给了太太，太太瞧了也是一脸狐疑，顺手递给了二少奶奶，妯娌两个并头一瞧，是个撒金拜帖，落款是：侄横海将军史锐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