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风云录——红楼梦前传》翟末

20、 初进谒义忠王府，闻国事宣抚南疆

　　大少奶奶连日害喜，眼见着人就黄瘦了下去，没有了一月前的顾盼流光的神采，人裹在貂裘中，懒懒的坐在圈椅中，可能是今日要归省的缘故，第一个来了正厅，只候着太太起身。见了二少奶奶，妯娌倆拉着手坐了，大少奶奶倒是对二房的事儿极为关切，“妹妹昨儿可是没得睡了，看着脸儿黄黄的。”
　　“谢谢嫂子，还好。”子玠并不愿多言。
　　大少奶奶似乎并不想断了话头，“你房里的那个，孩子确是没了。”
　　二少奶奶抬眼看看元氏，她满脸写着追问的急切，想到昨天大少奶奶还特特遣了栾太医来二房瞧病，被太太顶了回去，今天又见她这份关心，这份心倒不像假的。

　　二少奶奶只能将事儿略透了透，懿德的孩子是一定没了的，命也在一线，张太医说只看昨儿夜里，今早上还未来得及请脉自己就来侍奉太太了，详情并不好说。

　　大少奶奶听了，长长地吁了口气，“也罢了，这丫头也没有给咱们家延续香火的命，孩子没了倒是可惜，只把这丫头的命给捡回来已是大幸。二妹妹你也可放心。”

　　听了这话，二少奶奶倒先起了三分不悦，何谓自己放心，二房如今下毒的凶手未明，大少奶奶这话，似乎是有所指，倒像自己没有大家媳妇的容人之量，将懿德看成了眼中钉，更有甚者，似乎是自己遣人做了什么。欲待要分辨几句，但是看到眼前大少奶奶病得三分恹恹的样子，却也懒得和她计较，只顺口转了话题，“太太怎么还不出来，可不把大嫂子等得心焦了？”

　　大少奶奶撇撇嘴，“哪是没有出来，我才来的时候，和太太走了个对头，外头二姑娘的乡下来人了，太太出去，略见一面？”

　　二少奶奶一时倒起了好奇，“二姑娘家下？”
　　“二姑娘死了的娘有个哥哥，她娘在世的时候，没少接济娘家，倒扶持着她那哥哥成了份小小的家业，可惜这兄妹俩都不是长寿的，如今也只剩了一个寡妇拉扯三个儿子，这不，这几年，每年年下都来家请安，倒底是小家子，不懂得年下的礼物打发下人送来，总也是随身带着大包小包的劳什子来拜年，今年她家的小子中了秀才，带着来给太太磕头，太太瞧着是个有功名的子侄，不得已出去受个头，往年太太并不管这事儿。”

　　二少奶奶恍然大悟，大约也猜度着了，这就是二姑娘的舅母了。想来乡里人来，实心实意地带了地里的出息来，在大少奶奶这样的大户女眷看来，好处是没有看到，错处倒给挑出了一筐。想到昨天二姑娘的雪中送炭，子玠并没有顺着大少奶奶揶揄。

　　“这一大早就进了城，可不知昨天晚上怎么赶路的哪，东西咱们倒不稀罕，只这份心，倒是难得。”二少奶奶回道。

　　大少奶奶本待和二少奶奶一起笑话几句，没想到二少奶奶不接话头，一下把话又递了回来，倒一下噎住了，只能转了话头，“倒是好久了，怎么太太还不回哪。”

　　说着，就要吩咐人去前面看看，丫鬟才拔脚走，外头一个老妈妈就来回话，太太请二位少奶奶轿马厅上轿。

　　三位西府内眷出门，轿子和车熙熙攘攘得挤满了半条街。到了义忠王府时，日头倒升起老高了。

　　众人进了内仪门，已经有两家的轿子到了。过了五重门楼，转过正殿，换了一批婆子又抬起轿子，进了后殿。又过了许久，轿子落地，轿帘打起，子玠下了轿。素年子玠也随母亲来过王府，只是那是不是王府亲眷，只在正殿中待客的葆宁堂起坐，今年倒是第一次进后殿，下轿之处是一座偏殿的侧门，面前丈高的汉白玉高阶上，远远地站着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妇人。
　　这个妇人下了台阶几步，和太太远远地打过了招呼，寒暄着让进了后殿。义忠王府兄弟三人并未分府居住，兄弟三人都在一处，大少奶奶的父亲是王爷的二弟，此刻来招呼的是她的婶娘廖氏。将众人让进了后殿，众位夫人各人只许带一名婢女进堂，芳穗便跟着进去了。进了堂，子玠悄悄打量，进门是一架楠木鹤舞九天的雕花屏，屏上嵌着猫眼，祖母绿，玛瑙石的各色宝石，华丽非常。转过插屏，精美的楠木隔断，垂着晚霞色的越罗幔子，两边一溜楠木椅子，已经坐了几位，上面坐着一位五十开外的妇人，子玠低着头，并不敢抬头去看，只见到这妇人一袭紫纹粉边金袍，脚下的绣鞋上辍着几颗明珠。
　　跟着太太给王妃施了礼，站了起来，子玠才敢抬眼看了一眼义忠王妃，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头发已经见了丝丝花白，虽然满头珠翠，也掩饰不住一把年纪了。圆圆的脸儿，皮肤白皙，杏核眼，只是上了年纪，眼角有些微微地下榻，眼睛已经不那么有神采。老王妃笑着和太太寒暄，“我和章虚侯夫人正在念叨您哪，我们家小六怀了孩子，婆子回说害喜的厉害，看着是瘦了不少。”
　　太太挨着章虚侯夫人坐了下来，二少奶奶在身后侍立，王妃招着手把大少奶奶揽在身边坐下，大少奶奶的母亲在左首上坐了，笑咪咪地看着女儿在伯母身边撒娇。
　　老王妃拉着大少奶奶，“听栾太医说你害喜害得不轻，这些天都下不了床，可好些了，到家了可想吃些什么？”
　　“栾太医真是医家的谨慎，哪里就病得下不了床了，只是胃口差些，家里事什么都有，婆婆还特地给我的小厨房添了两个人，不过真没什么想吃倒是真的，伯母，今儿我瞧着什么好，你可让我都带着回去。”

　　王妃娘娘拍了拍大少奶奶的脸颊，“定然是让你满意而归的，不在我跟前没得说，我们小六到了我跟前，为了我的大外孙，你伯母啊什么都舍得。”

　　大少奶奶的母亲潘氏对着太太说：“亲家这些天也是费心了，这个丫头病了这些天，府里人也跟着受累了。”二夫人的语气十分的客气。

　　太太客气道：“老大媳妇有了孩子，一家子欢喜都欢喜不过来哪，只是老大媳妇害喜的厉害，亏得王府里遣了栾太医经常问候，这还要好好谢谢王妃和亲家太太哪。”

　　二夫人点了点头，转头向大少奶奶道，“你倒难得来家一趟，只是缠着你伯母，不去瞧瞧姊妹们，你几个姊妹可是想念你的紧哪。。。。。。”

　　大少奶奶嘟起嘴，“我还等着伯母讨赏哪，娘倒来赶我。。。。。。”

　　王妃拍拍大少奶奶，“你娘和我你是都见着了，你几个姐妹也是想你，你且先去，等下同她们一起出来见客。”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子玠问太太，“这就是老二媳妇吧？”进屋良久，几位夫人似乎是才看到二少奶奶，才问了起来。太太慌忙介绍了，子玠又给长辈行了礼貌，几位夫人淡淡地夸奖了几句，让子玠随着大少奶奶退了出来。

　　大少奶奶带着子玠出了后殿，绕过西面两进院子，进了一处大门，院内堆石推土为山，山上怪石嶙峋，绕过山石，背阴面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九曲小桥，池塘中一尾尾五色锦鲤硕大肥美，虽然是冬天，水下仍能看见鱼儿来往游弋。接着池塘，又是一条湖石铺就的小路，左手上一坐面水的小轩，窗牖紧闭，右手粉墙上石头雕花精美异常。一进活水，沿着墙跟引入后头花园，过了小轩之后的门洞，豁然开朗，这儿花木参差，虽然是冬天，合人抱的雪松青翠，正是梅花飘香的时候，小院子里花香满院，穿过院子，却是一座绣楼，一股活水引入绣楼对面，成了一个小小池塘，池中央一块巨型的玉玲珑，剔透嶙峋。秀楼前空地，白玉鹅卵石头铺就，块块晶莹。三层高的绣楼，三间开面，里面丫鬟婆子来来往往。

　　大少奶奶冲着子玠笑笑，“二妹妹别见笑，前头忙，咱们姊妹就在这儿讨一杯茶吃。”

　　说着，携了二少奶奶的手，进了绣楼暖阁，帘栊一挑，一股木樨香味溢出。屋内已经坐了几位姑娘和少奶奶，元楠一进屋子，众人都站了起来。一个绿袄水碧色襦裙的少女迎了上来，“六姐，回来怎么没有婆子来通报，见过母亲了么？”大少奶奶拉着少女的手，“长辈们说话，我呆着闷，来瞧瞧你们，我回咱们家，还巴巴的差个婆子来禀告九姑娘么，这是我弟媳妇，二妹妹也来瞧瞧，这是我娘家九妹，元檀。”大少奶奶给两人做了介绍，两人对着见礼，九姑娘是一个瓜子脸的俏丽少女，笑语晏晏，拉着子玠的手，“前两天就听说王家姐姐要来府里，六姐姐年前遣婆子回家，我们姊妹就听说王家姐姐是最和气不过的，今儿瞧，和气倒在其次那婆子确忘说了王家姐姐是最漂亮清丽不过的。”大少奶奶美得明艳不可方物，而眼前这位九姑娘则是娇俏动人，自己却被这样的姊妹花赞美貌，子玠一时倒窘得不知如何回答了。“妹妹说笑了，妹妹才是俏丽可人。”
　　九姑娘拉着二少奶奶，又给座下的众人一一介绍了。原来早来的是章虚侯家的几位小姐，众人一一见礼，随后，九姑娘将二少奶奶让到了上座，又拉过了一边一个粉色衣裳的姑娘，“王姐姐见见，这是我家小十一”。这是个极瘦弱的小女孩子，身量又似不足，神色倒有几分酷似元楠，杏眼鹅腮，神色中带着三分娇憨，三分羞涩。姑娘行了个礼，“王姐姐”，子玠还了半个礼，子玠抬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少女，这个想必就是年前史夫人过府时提过的那位十一姑娘。虽然美貌，但年纪还小，身量尚未长成，且似乎并不如九姑娘这样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言语行动间倒倒有几分羞涩。

　　大少奶奶倒捶着自己的腰，坐到了主位，“今儿起得太早，倒现在已经有些饿了，今儿家里有些什么？”九姑娘挥挥手，招呼一众丫鬟重新换茶，从丫鬟的盘子中，端上了一碟奶勃勃，一碟带子凤眼饺。大少奶奶皱了皱眉，“倒是这些味儿都重，看着倒不想吃了。”九姑娘笑着又把碟子搁回了丫鬟手里，“倒忘了，姐姐是有身子的了。妹妹粗心了。”说着吩咐丫鬟，另换了一碟竹节卷小馒首。

　　大少奶奶吃着点心，和姐妹几个说着话，子玠有些神游，一大早的忙碌，倒没有怎么惦记家里，这会儿，人坐在屋里，心里倒反复盘算昨天晚上审查慧征的事儿，仿佛这一屋子的热闹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想到慧征昨天欲言又止，最后的那个竖起的指头，和她托付给自己的妹妹三儿，一时倒想出了神，慧征的神色，下毒的事儿并不是她，那二少爷的揣度也错了，若要向懿德下毒，必然有怨恨或是懿德影响了她们或知道了她们什么，可二房中除了自己，似乎并没有人该向懿德下此毒手。懿德失子，自己莫名就背上了说不清的嫌疑，二少爷本就不被老爷待见，如今二房中接二连三出事儿，老爷看待二少爷不免又要多生几分闲气，太太老爷没了二房这个孙子，不免更看重大少奶奶的孩子几分，二少奶奶倒想起来，这年下，似乎还没安排给大少奶奶送些特别的安胎药材，回了府倒要关照芳穗把事儿办了。。。。。。

　　“伯母一直说姐姐爱看戏，叫把家里的两个小戏让姐姐带回去解闷哪，可是鲁嬷嬷说贾府未足三月，贾府报喜的喜饼喜酒还未送来，家里不好赏东西哪。”

　　“倒是这不足三月的日子难熬，我这些天，真是没吃上什么，今儿回家，却得开开心，我们家二少奶奶这些天家里忙，我不得人说话，倒是回头回了娘和伯母，把你带回去，给我解解闷。”大少奶奶指着九姑娘说。

　　子玠听提到了自己，不由把神思收了回来，听她们姊妹说话。

　　九姑娘撇撇嘴，“我才不去哪，年前宫里已经下了旨，大伯出了正月就要宣抚南疆了，家里未免要忙碌，贾老爷必然也是要跟着大伯一并出去的，两家里未免人口都要更谨慎些，娘哪里又会准我去陪你哪。”

　　这一席话，一下子引起了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的好奇，两人不由都将眼神投向了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