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风云录——红楼梦前传》翟末

12、 却敛细眉归绣户，坐看落花空叹息

　　二少爷一直未醒，二房的小院里仆妇下人川流不息。贾老爷对二房请医延药一概不准，太太待要派人出去请个好大夫，老爷就要将来人赶出去。还是东府大爷悄悄请了太医来，从东府悄悄送了过来，大少爷，三少爷陪着，瞒着老爷，终是让二少爷看上了病。

　　太医来了只是摇头，天冷露寒夹带棒伤着实厉害，人兼昏迷不醒，太医以至说出了预备后事的话。太太哭了个天昏地暗，老爷听得凶险才准了太医日日进府，医了几日，烧才略略退去了。

　　二少奶奶连日在床前亲身体服侍，擦身，喝药，看方子，样样无不尽心的。还有四天就是年下，府里各房都有喜气，只这刚成了亲的二房小院，倒是一片愁云惨雾。

　　入了夜，子玠托着腮，抵着炕桌，看着一边的二少爷，丈夫的脸颊分明凹陷了下去，本就面皮微黄，一病起来，倒更显出脸色不好了。炕上的贾政略动了动，一屋子的几个人忙都凑了上去，可二少爷只是想略微翻个身，但身上棒伤厉害，只能稍稍扭了扭，又沉沉睡去。

　　懿德站在灯影里，自从二少爷被打，她一直跟着服侍了几天，也是寸步未离开。虽然才两个月，不曾身子笨重，可是懿德显见得吃力不少。从慧征的事儿发，二少奶奶对这个丫头已没了十几天前的不顺眼。有懿德，有慧征，将来就可能是萃锦，乃至自己的丫头。。。。。。其实谁人在这房中恐怕都是一样的。

　　“懿德，你且下去歇息歇息吧，今儿晚上，我与微蕊，仙蕙守着，爷的烧退了，不碍事儿了。”

　　“是，奶奶”懿德慌忙答应了，嘴上应着，可脚上拖延着，并不想离开。

　　子玠心里苦笑“罢了，若担心不下，你且在脚沓子上坐坐吧。”

　　“谢奶奶”懿德领了命，坐在了二少奶奶炕沿边的脚沓子上。子玠拨弄着眼前的灯火，猛然一股烛油顺着手臂溅到了手上，疼得她一缩手，地上的懿德慌忙站起来，抽出手帕，急急地想要抹去蜡油。

　　“奶奶可烫着没，奶奶烫着没。。。。。。仙蕙姑娘，烦劳您给递给烫伤药膏吧。。。。。。”

　　子玠淡淡地抽回了手：“哪里就烫死了，不必着急，你且安心坐会儿吧。”子玠忽然瞧见懿德手中的帕子，绣着山水很是别致。“你这帕子瞧着倒好，我瞧瞧？”

　　“我胡乱做的，让奶奶笑话，奶奶若喜欢，只吩咐我做。”懿德把帕子递了过来，却分明很是惴惴。

　　上面是一幅严子陵垂钓图，旁边赞着几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子玠不禁跟着脱口而出，少年时，读到此诗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心思缱绻，意态绵绵。只今朝，又见这些句子，却在丈夫侍妾的帕子上，字字剜心。

　　懿德看二少奶奶面有愠色，慌忙跪下，“奶奶明鉴，这是二爷提下的字，奴才并不十分懂诗。。。。。。”

　　子玠淡淡地，“你起来吧，既是二爷的墨宝，你留着也不为过。”

　　懿德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抖衣而立。

　　“你伺候爷多久了？”

　　懿德看了二少奶奶一眼，“回奶奶，七八年了。”

　　“七八年，呵呵，那是我还未留头。。。。。。你在房里日子也久了，待过了年，我回过太太，给你开了脸吧，正儿八经开了脸，咱们爷，也再不会被老爷嗔怪。”二少奶奶一句话，在屋里炸了个雷。仙蕙和微蕊诧异地望着子玠，懿德惊得跪了下来，膝行两步，到了子玠面前，“奶奶，您这话生生地折了我的寿了，奶奶在屋里，不撵出去，让我服侍奶奶已经是天大的恩了，奶奶再抬举我，可把我生生折煞了。。。。。。”

　　子玠看着她“如今你也是有了身子的，若在这屋里伺候起居也看着不像，此事我本不知，既然如今知道了，你怀着的又是二爷的第一个孩子，饶是太太那儿，也是说的过去的。你也瞧见了，二少爷可是逆了咱们老爷的龙鳞了。有你在屋里，以后我也有个臂膀。仙蕙你们还不过来，把你姨奶奶搀起来。”

　　纵使不愿，子玠还是把这一番话一字一字说了出来，只几句话，说完后却有行遍天涯心老矣的苍凉。

　　仙蕙和微蕊死死地钉在原地纹丝不动。懿德扒着二奶奶的裙角哀求，“奶奶，奶奶宽厚，我实是不配，我只愿与奶奶提鞋，梳头，就是我的造化了。”

　　二少奶奶厉声喝问仙蕙与微蕊，“你们两个也要反了不成，还不搀姨奶奶起来。”

　　两人无奈，只得上前将懿德搀了起来，懿德尚死死地扒着二奶奶的裙角声声泪下。子玠挥挥手，“你们送姨奶奶回屋子吧。”

　　懿德兀自抽泣，被人送回了房。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二少奶奶和躺在床上的二少爷。

　　“岂是木鸡尤有变，故令鸥鸟尚相惊。老夫本自无城府，抱瓮何妨过此生。”蜡泪一滴一滴，子玠的眼泪，一颗一颗打湿了炕桌。想醉一场，却又醉不得，想搂着封姨娘哭两声，却是伸手空空。

　　次日中午，二少爷才醒了过来，喝了些粥，又睡了下去。二少奶奶自回了东配房起卧，自从二少爷受了罚，二少奶奶不曾再领家事，这些天虽不再听老妈妈们回事，可还有几日就是年下，各房的赏钱都已赏出了，只二房因二少爷危急，这事儿暂且搁了下来，今日二少爷无碍了，二少奶奶只得又打叠起精神，支应年下事宜。

　　奶嬷嬷何妈妈一向是掌管着二房的银事的，正拿着二房的细账簿子，和二少奶奶对头坐着。子玠并不看帐，喝着茶，“妈妈，历来家里年节是怎么赏的，你给我说说。”

　　自老爷杖打了二少爷之后，二房里原有的下人们对这位二少奶奶添了几分恭敬。二少奶奶初入府，人皆言二少奶奶未及大少奶奶品貌，家下人等先带了三分势力，及至入府，二房夫妻之间两下都是淡淡的，众人也就蠢蠢而动，乘势作践。不想二少奶奶却颇得了公婆青眼，先是太太赐了大少奶奶都不曾有的协理家事的权力，如今老爷竟为二房内闱，杖打了二少爷。如今人人自噤，见着二少奶奶无不恭敬的了。

　　“奶奶，年下官中已是赏下了银子，例来各房也有赏各房的下人的，有赏半个月月例的，也有赏一个月的。”

　　“外头跟爷的爷儿们，又是如何赏的？”

　　“外头的爷儿们，和房里是一样的，也是跟爷的童大梓总归了出去散众。”

　　“那房里的使唤人，和外书房的那些爷儿们，一并都赏了，数儿是多少。”

　　“总有一百五六十两的数儿，这回二少爷病了几天，厨下的人也需赏一赏。再者，年下，二爷和二奶奶尚得给家里几位姑娘，三少爷，四少爷打发赏钱。成了婚，这才是大宗。”

　　子玠微微点了点头：“今年是我入门的头一年，虽说仓促，总也稍稍丰厚一些为上，你总归了一起算了来。二爷今年眼见是节下出不了门了的，吩咐外书房，各家少爷来请的，让他们也写个帖子回一回。”

　　“是”何妈妈领命，“纵然二爷不出门，这家里过节，赏钱也需五六百两之数。”

　　“咱房里细账上还有多少，自然先取来支应了这一项，过了这几天，我再细看吧。”子玠盘算道。

　　何妈妈面有难色，“二奶奶，二房账上。。。。。。向来艰难。。。。。。只怕。。。。。。只怕。。。。。。靠二房的细账上的是支应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