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风云录——红楼梦前传》翟末

11、 憨贾敏情剖衷肠，严家长怒动苔挞

　　堂屋里有一股死静，院子外站着的丫头们窃窃私语。子玠目光发直，呆呆地望着堂屋的门槛，芳穗恐子玠迷了心智，悄悄让微蕊调了一杯玫瑰汁子和酒。一股温润入口，子玠的心从飘飘荡荡中略定了定，她看到了一院子的丫头捧着太太给大奶奶的赏赐，交头接耳。

　　子玠望望童妈妈，府中历练过的老妈妈了，又加上了年岁，此刻面上竟无一丝表情。二少奶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既然芫芷说了拿贼，那就是拿贼，那怕阖府都知道二少爷此刻就在西配间，从二少奶奶口中，也只能是拿贼。

　　子玠咬了咬牙，“童妈妈，这个丫头原是二爷的丫头，您也亲眼瞧见了，大天白日的，趁着家下主子都不在，潜了入房中，我原是少了两件头面，原只说不追究，今日拿了真贼，只烦妈妈回了太太，请太太做主吧。”

　　“少奶奶放心，老奴一定办的妥帖。”童妈妈恭恭敬敬的回道。

　　“我身子有些不爽，也不去看大嫂子了，妈妈一并代我回了太太吧。”

　　“少奶奶自便，一切自然有老奴打点。”

　　童妈妈带着人退出了二房的院子，堂屋里芫芷似乎心有不甘，还想入西配间，被仙蕙和微蕊死死地拽住。子玠觉得憋闷，头疼欲裂，她侧脸对芳穗说，“我只外头走走，你们谁也别跟着。”

　　“小姐。。。。。。”芳穗很是不放心，吐口欲言，可是看到子玠一片漠然，把话又咽了回去。

　　子玠一个人出了小院门，冷风一激，略略地回过了一些神。天空一片灰白，青石铺就的夹道，格外清冷。快要开晚饭了，厨下的婆子们偶尔地一对四五个人匆匆走过，更显得二少奶奶此刻有些孤单。

　　依稀记得太太让自己去侍候晚饭，迈着步子往太太的正厅走，一步一步，挪过太太正厅的穿堂，绕过穿堂中的紫檀屏风，望正正厅中的大门，子玠忽然意识到，此刻自己绝不能去见太太。

　　绕过太太的正院，进了贾府的后头，游廊上，二姑娘贾敦正抱着一只白兔子坐在风口里。“二妹妹”看到胖敦敦的二姑娘，二少奶奶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安定，脑中的迷糊稍微好了些，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挨这贾敦在廊子上坐了下来。

　　贾敦笑眯眯地施了一个礼，“二嫂子怎么这个点儿倒闲了？”“屋里闷，出来逛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才刚见过了舅母，四妹妹留在太太那儿，三妹妹说要回屋子，我也嫌屋里气闷，出来坐坐。”
　　“二妹妹也嫌屋里气闷么，姊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方才热闹。”子玠安慰垂着头的二姑娘。

　　“嫂子，姊妹们日日在一起，一处说笑，一处念书，眼下的日子虽是好，可谁又知道各人的结果哪，在这府里，除了老爷，太太，谁又是由得了自身的。大姐姐那样聪明，还是有不随心的，何况我。。。。。。我这又笨，又没貌不招人怜惜的。”
　　在这冬天寒冷的暮色里，二姑娘抱着自己的白兔，说着心事，这头几乎是要埋在大氅中了，这份悲凉也促动了子玠的心事。在这府里，庶出的二姑娘，美貌不及三姑娘，聪慧不过四姑娘，在老爷和太太眼中若有还无。二姑娘只是姑娘们的陪衬，她只是“姑娘们”中的一员，老爷太太，恐怕乃至府中的妈妈们也从未将二姑娘当成一个真正一个会悲，会喜的人看待，她只合笑咪咪的在众人中扮着活布景。

　　二少奶奶轻声安抚“二妹妹，日子是咱们一天一天过出来的，谁人不是有谁人的繁难，就是太太，也未必事事顺心。”

　　“嫂子”二姑娘抬头望了望二少奶奶，暮色中她的眼中有点晶莹的亮色“我笨，这府里，人人都不说真话，凡事都靠猜度。世家大族，却没有小门小户过的舒心，小时候，娘带我回舅母家，舅母白天看着佃户种地，给佃户做饭，半晌就摇着大蒲扇和娘在小场院里纳鞋底子，做鞋面，大笑大嚷，我只见过娘那时候快活。。。。。。。”

　　子玠慌忙掩住了她的口，“我的好妹妹，你的舅母，现在正在正厅里坐着，妹妹，你若想念姨娘，悄悄的化些纸钱，给些布施都成，只是这乡下过活的话再不可提起。”

　　二姑娘也觉着自个儿的失言，低头拭了拭眼角。许是得了知己，二少奶奶亦是觉着愈发坐实了这贾府的一派暮气和做作。两人低头，都默默不语，伤心人各怀伤心事。

　　终究是二少奶奶打破了话头“姑娘这个玩意儿倒是好，养了多时了？”

　　二姑娘将兔儿捧起，“是才得的，前几日庄子上送年下的物件，三哥给我留的。”

　　“三少爷倒是事事细心。”协理了家事几日，二少奶奶对年纪小小却精明能干的三少爷印象颇佳。

　　贾敦望了望子玠，颇为犹豫“嫂子，其实几个哥哥都是好的，二哥哥。。。。。。二哥哥也是从小护着我，好嫂子，你能否。。。。。。能否。。。。。。。”

　　二姑娘红着脸说了半日，也没把自个儿的话说全了。二少奶奶望着二姑娘小脸憋得通红，不禁起了几分怜惜。替她拢了拢头发。“傻妹妹，这各人内院的事儿，又怎么是你这姑娘家知道的。。。。。。”

　　“嫂子”二姑娘望着二少奶奶“我知道我笨，不会说话儿，可我知道，二哥哥。。。。。。二哥哥说真话。。。。。。”

　　二少奶奶微微一怔，原只道妹妹给哥哥说情，没想到，二姑娘说出这么一句话。

　　正在一怔间，二姑娘的两个丫头稻菽，禾颖一个抱着手炉，一个提着个提篮到了跟前。

　　两个丫头福身施礼，“起来吧，你们来接姑娘。”子玠问。

　　稻菽回道：“姑娘打发我们取去兔儿的食，说想一个人坐坐，可不奶奶就来了，姑娘快回去吧，四姑娘早回了院子，家里等你吃饭哪。”

　　“知道了”二姑娘似乎还懒懒的。

　　子玠瞧见提篮里是一把干草，一碗清水，还有一碟子鲜肉。“姑娘要拿这个给兔儿喂食？”

　　“嫂子别瞧这兔儿沉静，它可是爱吃肉的哪，”二姑娘将兔儿放到脚下将水，甘草和肉都凑到了兔儿面前，小兔儿都嗅了嗅，果然凑着肉碟子，一口一口吃起来。

　　子玠大奇，二姑娘淡淡地摸着小兔儿吃着食抖动的背，“嫂子，三哥哥说，兔儿吃肉，因为，它想活。”

　　“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小兔儿吃肉哪，天下兔儿，吃肉的也属稀奇。”子玠觉得二姑娘像是换了个人，不似平日看见的木木的，一时不知该拿什么话答她。

　　“可是嫂子，这小兔儿，吃了肉，越了她的本分，可就活不到它的寿数了，他的寿数，也就在眼前了。”暮色渐浓，二姑娘的脸在暮色里渐渐模糊了起来。

　　“嫂子，夜了，风冷。让稻菽伺候您回去吧。”二姑娘问二少奶奶。

　　“也好”二少奶奶觉得这冷风，冷月，照得两个人的谈话越发寒人心。

　　的确也是出来好大一会儿了，刚自己失了神，信步游走，此刻，芳穗她们可要急坏了不是。

　　二姑娘的丫头送了二少奶奶回院子，才进院子，几个丫头一下子都围了上来，“我的姑娘，”方穗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了。

　　“您可回来了，你去了这么大一会儿，是要生生要了我们的命了么。”

　　芫芷已是哭的眼都肿了，拉着二少奶奶，抽抽搭搭“老妈妈们带了人，各房都问了，只是不见人，太太来传了几回，听见您一个人走出了，急得不成，把二少爷找去了正厅，还说您一回来就让过去。您说您这么一走，万一有个好歹，我们是活不活了，大小姐，以后您到哪儿都带着我吧，您可别在受了委屈自个儿一个人出门了。。。。。。。”

　　二少奶奶看着几个丫头，心里略略宽慰了些。“太太叫去正厅么？舅母用完饭离府了么？”

　　芳穗催促，“太太使人来问了四五回了，只说您一回来就请去正厅。少爷已经先去了。”

　　二少奶奶点点头，“婆婆吩咐，咱们也去瞧瞧。”

　　打上灯笼，一行人去往太太的正厅，只老远，就发现情形不对，太太的正厅门口被四个妈妈看了起来，院子里面点了风灯大蜡，亮如白昼，外头管事的男人进了正厅，二少爷被人帮着在桩子上，却是已经挨过了老爷的一顿竹棍子，屋子里乱成一团，太太在给老爷揉胸口，单姨娘在捶背，龚姨娘捧着茶盘，老爷正咳得脸涨得通红。

　　从未瞧过这个阵仗，子玠入了院子已是没了主意。想去解二少爷，又不敢，进了正厅，竟是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老爷瞧见媳妇，咳嗽却停不下来，只一个劲儿冲媳妇摆手，太太会意，“还不快把二少奶奶搀起来。”

　　赖妈妈，王妈妈上前，扶起了二少奶奶。

　　好半天，老爷气平了，用了两口茶。子玠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老爷，二少爷有错，也已经罚了，天寒地冷，这么捆着，恐怕不好哪。媳妇求公公了。”

　　贾老爷粗着声，指着子玠对太太说“你养的好儿子，有这么个好媳妇，又贤惠又知道道理，倒只你的好儿子，天天作耗，自从成亲，二房里面没一日太平，哪一件不是你的好儿子造孽，你只当我不知道？王家把姑娘给了咱们，咱们不说当女儿待着，倒由着这个祸根子作践，按我的道理，只把这个祸根子绑了，我带着去王府给守章兄叩头谢罪。”又接着一阵激烈的咳嗽，封姨娘又喂了老爷喝了一口水。太太在一旁，唬得不敢出声。
　　“公公”子玠看婆婆一并被连累了，心下不忍，想要出言想劝。

　　贾老爷摆了摆手，“媳妇不必给他求情，也是成了亲的人，只不务正业，专干这种下作事儿，背着父母，摸索房里丫头。你哥哥和他相仿年纪，已是能撑起家门，出门办事了，我不望这逆子能望鲸卿的项背，谁知他越发放纵，如今把母亲赐的丫头悄默声的都摸索了一遍，父母在堂，他眼里何曾有父母，媳妇莫劝，今日打死为休，”

　　“赖诚”老爷大声喝道，外面急忙跑进来管家，“接着打，接着再打二十鞭。。。。。。。打死我去殿帅府偿命。”

　　二少奶奶慌了，老爷真是动了大气了，今日二少爷等闲是不能得免了。二少奶奶虽然心下怨二少爷，可那是自己丈夫，终身也要靠他，真打坏了，自己岂不是终身受苦。

　　子玠“噗通”一下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地给二少爷求情，一旁太太也哭出了声，龚姨娘，单姨娘，赖马马，王妈妈，宝绮，宝络，方穗，微蕊，一时间，正厅里院子里跪下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