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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9-10 章 ...

  •   9、
      “他是……如何死的?”话音带着自己也陌生的冷涩,月藏锋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很难用某种词语来形容,或者说,根本就是死一般的空白。
      “忌先生得知只有盖上止战之印,才能诛灭鬼觉神知,于是设计引他入彀。但止战之印的毁灭力量太过强大,虽然杀死鬼觉神知,忌先生也身受重伤,后被鳌天趁虚而入……”素还真见月藏锋表情,不忍再说出鳌天曾经占用忌霞殇躯体瞒骗众人的事,便顿了口。
      好半天好半天,月藏锋都没说话。
      素还真叹息一声,欠身:“先生想必要去苦境吊唁,吾等尚有事情,告辞了。”

      如果早知道这十年之约,只是一场华丽的诀别,月藏锋想,他当日不应回归中阴界,也不应傻傻地等这十年。
      十裁千愁消一笔,年舛人和伤落夕。一雁归里飞十田,觉寤蝶生忽梦里。
      十年一觉。
      诗头连成这四个字,竟是一语成谶。当时忌霞殇出这四字让他题写诗谜,他只道文字游戏,并未多想。后来得知十年花期,以为这四字是约他十年再见,于是将藏头题写于石壁上,做为期待或者见证。现在才明白,忌霞殇从一开始就设计了圈套,只是他以为君子不诳语,而一厢情愿地相信了。
      这一信,就是十年方觉。
      微颤的手摸上石壁上的四字诗头,指尖滑过的每一笔都像是嘲讽,每个字都如此突兀绝情。月藏锋慢慢转身,靠在石壁上。空洞的笑声掩盖不了心中的疼痛和怨怒,不知不觉间,两腮已是冰凉。
      忌霞殇,果然才华横溢,举世无双,就连骗人,也骗的如此不露声色。

      ******

      再踏上苦境红尘路,月藏锋已茫然不知所归。
      十年以来,人事全非,去询问那人的遗骨,却被一句“他之灵识已被鳌天杀死,躯体也被鳌天毁灭”打发回来。而鳌天乃至整个厉族也早被天佛诛灭,就算他要报仇,也已失却目标。
      愈是深入探听,愈发现当年事竟无人知晓详细,月藏锋心中愈是既悲且怒。
      是何时决意要杀鬼觉神知?是那个互诉心意的除夕,就已做好了一切计划?或是更加久远之前?
      为何不说明,为何要独自面对危险,为何不愿借助朋友的力量。而月藏锋于你,又算什么……
      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人早在十年前慨然赴死,然后用一个诗谜,将他足足困锁了十年。多老套多可笑的故事,更可笑的是他居然真的等了十年,月藏锋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守诺,然而就算他再多憾恨,友人也不会回来。

      终是又走回了白石山麟。
      杂草丛生,台阶上厚厚的一层土,没有踏足的痕迹。屋檐上的瓦片掉落了许多,是被雨打坏的吧。推了下门,门却吱扭一声歪倒了半边,还带倒了墙角的一个木桶。
      月藏锋的目光,却落在了那结了蜘蛛网的门框上。
      木框上贴着一副对联,纸已泛黄褪色,却还能辨认出字迹,是当年他亲手所书:“年年如意,月月平安。”
      月月平安。
      月藏锋忽然一震。
      月是他名中一字,双月为朋。月月平安,原来……原来忌霞殇早在十年前,就通过这种方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希望他平安,所以选择独自承担一切。是不是当久了大师兄的人总有如此强烈的保护欲望,不想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宁愿步入险地的是自己。
      于是寄希望于时间,用岁月这块磨刀石将情感的锋刃一下一下磨平,等到回首之时,忌霞殇其名,亦不过生命中无数邂逅中的一员,美丽,但非必须。
      忌霞殇,这便是你之真意么。
      何其温暖,但又何其冷情的真意!

      ******

      “十年开放一次的七殊云昙花又要开了,快快,赏花去啊。”
      坐在街边茶铺里,月藏锋怔然听着人们呼朋唤友去赏花的声音。曾经是多么期待的花期,现在却明白,花期早已错过,永不能再返。
      将桌上茶水饮尽,起身付了茶钱,尽力收拾起黯然的心情,月藏锋决定也随人潮前往七殊园。虽然约定的人已不会再来,但,他会独自赴这场错过的花约。

      忽然,一抹蓝色身影从茶铺旁走过。
      ……
      “那是……!”
      月藏锋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看错,那人的身影,为何如此像……
      快步追出茶铺,可是街上人潮纷涌,人已失却踪迹。

      ******

      七殊云昙花之花貌依然极艳,但看在月藏锋眼内,却是一片悲哀的景致。直到,前方走来一道蓝色人影。
      “是他……”是方才街上遇见的蓝衣之人,竟然又遇见了。
      得到正面观察的机会,月藏锋忍不住凝眸观看。
      黑发垂肩,手持锦囊,身姿步履蕴藏英气,但双目中所含的瑞光,却隐隐有着包容平和的气息。
      真的……很像。不只是身形,连气质也像。那双眸中温润的光彩,他本以为是忌霞殇独一无二的特征,但在这人眼里,竟也是丝毫无差。
      正在怔忡,蓝衣人已走至切近,看了他片刻,先一步开口:
      “这位美人,你从方才就盯着吾,是有话要说么?”
      月藏锋先是为那截然不同的声音而暗暗失落,随即囧了脸:美人?
      “……吾是男子。”
      “是啊,那又有什么关系。美人古时便是用来形容男子。诗经邶风曰:‘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在此七殊园内,美花美景,便有君子美人,相得益彰。”
      “……”这样说来好像也没有错,但,哪里怪怪……月藏锋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于是道:“吾并无他事,只是觉得阁下气质超越常人,所以多注目了一会。”
      “这样吗?”蓝衣之人笑了一下,欠身一礼:“在下天下尽囊鹤舟。兄台如何称呼?”
      “十年一觉月藏锋。”
      “月藏锋,看你模样,似是在等人,吾是否打搅了?”
      “这……并无。吾等的人,不会再来。”
      鹤舟挑起眉,似是对这个答案有所猜测,但体贴地没有深究:“既然这样,月藏锋,吾觉得吾们很有缘分,想要代替那个人,与你一同赏花,你看怎样?”
      真的很像。
      那种让人一眼心安的温柔。那种细腻而不逾矩的关怀。
      但又截然不同,他似乎更慧黠,更直率,而没有忌霞殇的典雅雍容。
      月藏锋此刻的心情百味杂陈,不断地说服自己:这是另外一个人,若将他当做忌霞殇,便是亵渎了那一番好意。
      就当做是新的朋友发来的邀请吧。
      压下叹息,也微欠身,道:“吾很乐意。”

      10、
      与鹤舟一同赏花,老实说,并不能算愉快。
      比起七殊云昙,月藏锋更在意的是鹤舟。同样渊博的学识,难以言说的熟悉气息,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身边之人就是忌霞殇,却在转头瞬间,被那一抹蓝色拉回现实。
      抱着如此心情赏花,自然什么都赏不出来。
      心事重重,不觉便从并肩而行变成了落下几步距离,正盯着蓝色的背影纠结不已,那人却忽然止步,月藏锋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
      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月藏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在想什么?”
      “……并无。”若直言鹤舟与故友相似,太过唐突了。
      “分明有事。说吧,吾是不是与你认识的什么人相像?”
      “你……”为何会知晓?
      “哈,你看吾的模样,分明就在寻找某个人的影子。”
      月藏锋觉得自己有点招架不来鹤舟的敏锐,只得承认道:“确实,你与吾一位友人相似。是吾失礼,抱歉了。”
      “何必道歉。但吾也很好奇,真正有这样像?”
      “恩。”月藏锋不愿再触及这个话题,“第七重花相要现世了,前往一观吧。”
      “难得你还记得花开到了第七重,吾以为你这半日都在发呆,什么花都没在意。”鹤舟眼睛弯弯的,虽是调侃,却充满善意,扯着月藏锋袖子便走,“吾与你之朋友相似,不是正好,你就将吾当做他,这样我们的交情不需要酝酿,便足够浓厚了。”
      站在普通朋友的立场,这话没有错。
      但月藏锋想,如何能当做忌霞殇?忌霞殇与他的关系,又何止是至交那样简单。
      ——越想越唐突了。
      虽然他不是有意的。

      “月藏锋,花赏完了,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花如十年前再次开败,邂逅的人也要如十年前再次分别。月藏锋刚要如十年前回答“回中阴界”,鹤舟却截了他的话头:“如果不急着离开,就与吾一起做些事情吧。”
      “恩?做什么?”
      “麦这么严肃,不是要去相杀。吾说的是吟诗作画弹琴下棋等等,风雅的事情吾都能做,包你满意。不风雅的嘛……”
      “不风雅的……?”
      “啊没,吾什么都没讲。”鹤舟一脸无辜,“怎样,吾开出的价码可让你心动?”
      “说笑了。若要吾相陪,当然可以。”
      “被你看穿真意了,”鹤舟拍拍额头,“吾确实是太清闲到手脚发木,所以找人相陪,但吾看你似乎也需要人陪,索性两好凑一好,大家都好。”
      “……恩。”虽然不大习惯鹤舟的说话方式,但他坦率,自己也无须否定。
      “月藏锋,你多说一些话好吗,这种沉默让吾心里很不安,好像哪里做得亏欠了。”
      “怎会。”月藏锋也忍不住笑了笑,“吾会尽力。”
      “尽力多讲话?……算了吾明白。”鹤舟似乎很中意他褐白相间的衣袖,再度上前拉住,“同意,那就走啦。”

      吟诗作画弹琴下棋,鹤舟果然样样精通。
      虽然他吟诗不会精雕细琢,偶有精妙但错韵的句子,也就不改。琴弹得好却不着意技巧,兴致来了就自创一曲,落腔走调也不理会。下棋也很少下到官子的地步,要么早早投子认负,要么中盘就杀得月藏锋缴械投降。
      至于画。
      鹤舟说,看你指节那么厚的茧,定是经常动笔写画之人,可否让吾一饱眼福。
      月藏锋道:“可有命题?”
      鹤舟靠在窗边,倾斜的阳光将他的侧脸勾勒,混杂着柔和与精明两种相反色调。他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空荡得可说是简陋的房间,叹气:
      “这屋里好像也没什么可画,不然,就画吾好了。”

      无论忌霞殇,或是鹤舟,都是很易画的,因他们的容貌本就俊雅,协调的比例不需要费什么心思,自然落在纸上。
      月藏锋想左右无事,就画得精细些,见桌上只有墨笔没有颜色,便问鹤舟讨要。
      “在那边。”鹤舟指了指旁边的书架,信步走来看月藏锋的画。
      月藏锋起身去取,没发现鹤舟看到画的时候,神色瞬间一变。
      月藏锋再回来上色,鹤舟罕见地闭了嘴,在一旁安静看着,但月藏锋偶一抬头,却发觉鹤舟没有看画,而是在看他。
      “怎么了?”
      鹤舟乍然惊醒,道:“无。月藏锋,这幅画……送给吾吧。”
      “本就是你的画像,当然可以。”
      “恩。”鹤舟的情绪不知为何低落下去,再没多说什么。

      入夜了。
      鹤舟提着一只酒壶,坐在二楼的栏杆上面,没错,是栏杆上面。虽然月藏锋相信以他的身手不会摔个倒栽葱,但……那样晃来晃去,真的没问题么?
      见蓝色身影又是一个摇晃,月藏锋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鹤舟。”
      “是你月藏锋。”鹤舟的样子很难说是醉还是清醒,眼里确实荡漾着醺然,但抓住月藏锋手臂的力道却不含糊。顺势一个拧身,把腿从栏杆外挪进来,然后两只手都压住了月藏锋的肩。
      酒壶从二楼落下去,随即听见了隐约的碎裂声。
      蓝衣之人很有些不在意,肩前垂落的小辫子随着风飘飘摆摆,愈显放荡不羁。见他的身体居然还向后仰,月藏锋不由得也随之倾身,手上加了力:“小心。”
      一个小心没说完,人如不倒翁般又摇了回来,这回倒是将月藏锋牢牢钳制在了下方。月藏锋冷不丁对上那双黑色眼睛,心里竟是一颤。
      “月藏锋。”鹤舟的笑意似人畜无害,却又难见温度,“吾有话想问你。”
      “但问无妨。”
      “……吾现在又不想问了。”
      月藏锋哭笑不得:“好友你醉了。下来吧,吾送你去休息。”
      鹤舟紧紧盯着他,不说同意还是拒绝,月藏锋决定不听他的回答,直接把人拽下来。
      半扶半拖着摇摇晃晃的鹤舟往卧室走,月藏锋脑袋里蹦出一个念头:鹤舟的酒量,竟也与忌霞殇一样不行啊……

      好不容易把人拖到床边,放在床上。刚要抽手去一旁拉被子,鹤舟却比他动作更快,用力一带,月藏锋站立不稳,整个人都跌了下来。
      醉酒的人都是这么大力气?月藏锋忙控制住避免压到鹤舟,无奈地道:“鹤舟,放开吾。”
      谁知道下一刻就是一个翻转,鹤舟一翻身,双掌将他牢牢按倒。月藏锋身后还背着剑,这一下咯着腰背,吃痛地哼了一声。
      鹤舟全不理那些,大喇喇骑在他身上:“月藏锋,吾有话问你。”
      又来了?“是什么?”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叫忌霞殇?”
      “……!”
      一句话点破心中的隐秘,月藏锋手上瞬间增加的力道让鹤舟皱了眉,注意到这点,他慌忙放手:“……抱歉。吾之故友,确实是忌霞殇。你认得他?”
      他放了手,鹤舟的手却抓得更紧,低垂下的额头几乎要贴着月藏锋头冠,眼中光芒明灭,死死盯着月藏锋的脸:“忌霞殇,逸踪大师兄,十年前在鳌天掌下身亡的人,你说吾很像,就是他吗?”
      “是。”
      “你与他相识时间不长,但倾盖如故是吗?”
      “……是。”
      “你在白石山麟住过一段时间,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住的是南面那间房,对吗?”
      “不错,鹤舟你……”
      “那一叠七殊云昙花图,也是你所画?”
      月藏锋已克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为何你会知晓七殊云昙花图,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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