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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7-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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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忌霞殇躺到医楼手术台上的时候,华凤奴还在念念叨叨:“忌霞殇你可想清楚了,这种试验虽然好耍,但我们是不保证一定会成功,留下什么后遗症,麦回来索赔。”
“吾知晓。”
“啧,就这三个字?你这种老实人真是无趣。”
“待你做完手术,或许吾会变得有趣一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以改变你的形貌,但不负责重塑性情啦。”
忌霞殇淡淡一笑:“吾知晓。”
“喂喂又来了……”
换一副面貌,换一个新的名字,换一个截然不同的性情。
由着四名医楼怪伽在身上打药水动刀子,百无聊赖只能盯着天花板的时候,忌霞殇想,自己大概,其实,是期待着这一刻的。
忌霞殇这个名字背负了太多原则,太多顾虑,因而太少转圜余地,被局势逼得步步后退终至退无可退。只有彻底抛弃过往,才能把主动权握回手上。
忌霞殇不会演戏骗人,但鹤舟可以。
忌霞殇不会做出极端的行为,但鹤舟可以。
设局至此,已到了最后收网的时刻。虽然……
“喂忌霞殇,我再警告你一次,这个手术是只有一半的成功概率,你要金蝉脱壳,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连壳死。还有,灵识移体的过程可能会有损伤,你将来若变成了痴呆,也不要怪我们。”
忌霞殇弯了弯眉,算是回答。
所图者大,风险必然也大,既已做出选择,便无悔。
放松神智的时候想到些过往,或许逸踪子弟身上都有某种特质,可以毅然决然地付出一切,以求一个结果。当时师妹如此,而今他又做出相似的选择。
只是……对于好友太过残忍了。原想维持着那层窗纸不加挑破,分别时便不会太过痛苦。但月藏锋最令人心动的特质,便是他之至诚。以至诚之心,表至诚之情,引人沉沦,无法欺骗与拒绝。
不能狠心绝情,遂蹉跎成今日遗憾。
这是最令他后悔之事。
当日在七殊园初见,月藏锋坦承为己吸引,却不知他之魅力,同样使人欲罢不能。
内敛温文,却又时而流露刚毅坚强。最难得的是那份待人交友的真挚情感,即使世人之心多已蒙尘,他之胸怀,却是自始至终的光风霁月。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闭目,察觉过往竟如此清晰,回忆有几分,心痛的滋味便有几分。方知情根深种,而负疚良多。
月藏锋,好友……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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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藏锋回到中阴界,来到宙王殿前。
问道:“王召唤吾回归,不知何事。”
“再不叫你回来,孤是要被气死。”宙王大咧咧叉着腿坐在王座上,斜着眼看下来:“不过现在叫你回来,孤依然是要被气死。孤一生气,就想杀人。”他向身边的士兵招了招手,士兵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王饶命!””
“王之意,月藏锋不解。”
“哼,孤原本想对苦境发起大战,谁知道你们一个两个全都不体谅孤的心情,一心要将中阴界与苦境的通道毁去。孤叫你回来,原想是可以消停些,可你前脚刚进来,后脚通道依旧毁去了,孤——麦躲,都说主辱臣死,这不是你向孤效忠的最好时机吗。”大掌一把掐住士兵的喉咙,将他拖到王座前。
“请王莫枉造杀孽。”月藏锋谏道。
心下惊疑,苦境与中阴界之间的通道为何会突然被毁?
一旁的绵妃娇声道:“御笔侯莫非还不知,中阴界与苦境之间的通道,是由鬼觉神知操控的。你在苦境帮助那个什么忌霞殇要除掉鬼觉神知,对王之图谋苦境的霸业大大不利。王正是因此,才将你召回。”
“但……吾此番回归,未曾受到鬼觉神知的阻挠。”
“那当然是因为孤还爱惜你的剑术,想要用你为孤办事,才和鬼觉神知打了招呼,让他放行。”宙王两手将士兵的头和肩错劲地拧着,士兵发出惨叫。“啊,孤是多么地爱惜人才,真正是天下难得的明君啊。”
“王——”
“可是现在通道毁了,孤的计划全盘落空。孤心情坏得要命,月藏锋,不如你去泥犁森狱画虫,这样孤的心情就会变好一些了。”
月藏锋皱眉:“请王放开这名士兵,有何诏令,月藏锋照办。”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想知道通道的事情,孤就成人之美,让你去打探一下。”宙王松开手,士兵摔在地上,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四脚不停地爬到一边。“搞清楚通道究竟为何被毁。然后你再去泥犁森狱画虫好了。”
8、
“御笔侯。”
快步离开王宫,却在路上遇见了手持水晶骷髅的缎君衡。
“是灵狩,月藏锋有礼了。”
“看你行色匆匆,是欲前往苦境通道么?”
“不错。”
“通道已经隔绝,你便去了,也做不了什么。”缎君衡斜挑眉峰似笑非笑,不加掩饰的言辞直指他的内心,“王与鬼觉神知的交易,可说下了血本,如无意外的变数,不该毁约。如你此刻心中所想——鬼觉神知很可能已经死了。”
被说中猜测,月藏锋不觉握紧了手:“……可有证据?”
“没有。”缎君衡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但你为何如此关心鬼觉神知的生死?”
“杀死鬼觉神知,绝非常人所能做到。”而一心针对鬼觉神知的,只有……
忌霞殇,是你的计策么?
缎君衡道:“吾已去探查过了,通道被炸得粉碎,无法复原。再开新的通路,需要做充分的考量与准备,绝非一朝一夕能成功。王虽然有意进犯苦境,现在也只能等待了。”
月藏锋垂目思索一刻,抬头:“中阴界与苦境并非只有一条通道,比如,红潮。”
“月藏锋,你明知红潮非你所能穿越。还是说,必定要吃过苦头,才会甘心?”
缎君衡摇着头走出数步,月藏锋忽然叫住了他:“灵狩大人对苦境广有了解,可知苦境有一种昙花,名为七殊云昙?”
“七殊云昙……”缎君衡略一驻步检索记忆,“唔,想起来了。是有这样一种花,号称花中之王,十年开放一次,有七重花相,极为艳丽,是难得一见的景致啊。”
语毕离去,只留月藏锋怔立在原地。
十年……
忌霞殇,你约定的花期竟在十年?
月藏锋孤身一人,来到泥犁森狱之外。
弹剑出鞘,墨色剑气直冲九霄。然而横亘两境之间的红潮之威力,便是神佛也难抵挡。
心中其实明了,但,仍想再试一次。
或许,真如缎君衡所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提气运劲,以剑气流转周身。方要步入,忽然一股莫名劲力袭来,狂沙席卷,挡住他的脚步。
随即便是一道声音沉沉回荡:“此地非你所能行,强行进入,只会祸及自身。”
“你是,鬼师缉仲?” 月藏锋循声望去,却只见一片浓黑雾气,“吾想确认友人是否安好。若肉身不能通过,灵体应当可以。”
“太冒险了。就算你以灵魂穿过,也要有所附着。一旦被红潮撕裂附着之物,灵识定会受到损伤,甚至可能危及控灵之人。如此冒险的做法,没有控灵者愿为你施法。”
“这……”
“御笔侯,既然与人有约,何妨等到约定之日。”
“鬼师……你莫非测算出了什么?”
森狱内再无声音,月藏锋四顾寻觅,却再也找不到一丝行迹。
月藏锋留了下来。
通道已毁,红潮难越,那人定下的十年花期,成为无法提前破解的谜团。所余,唯有等待一途。
宙王得知通道短期内无法打开的消息,大发雷霆,再次将身边的人贬的贬,囚的囚。对月藏锋也依照前言,撵去泥犁森狱画虫。
月藏锋没有理由反对,遵令而行。
若是用情不深,或许反可以将心思形诸于外。可以表露怀疑和担忧,说出彷徨与思念,可以借酒浇胸中块垒,寄情纸墨,宣泄满腔郁积。
然而内敛如月藏锋,却不愿选择其中的任何一种方式。这份孤独的念想,注定只能独自沉默地背负。
有时想来,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明明相处不过数月,感觉上却像过了几十年那样漫长。回忆起来,也不是将过往单纯的重放,每次都有新鲜的细节,别样的感触,就像是穿越回那一刻,重新经历一样。
月藏锋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心意,却在此时才更加了解,原来共度的不到一年,是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日子。
日出日落,年复一年,红潮起了又退,春去春又来。虽然在泥犁森狱是没有春景可言的,无论何时,这里都遍布着诡异毒虫和腐烂的气味。
月藏锋盖了一座小屋,独自居于其中。画的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泥犁森狱虫子写生,也逐渐积累了厚厚的一摞。偶然六独天缺来探望时,便请他带回去给宙王,算是复命。
额上有十字印迹的友人翻看了一遍,不做声地又递了回来。
“怎么?”
“吾担心带回去,会把王气得旧病复发。”
“……”(月叔拜托你啊,宙王说了句去画虫,你不要真的就画虫子写生啊!)
缎君衡还在钻研重开通路的办法,但迟迟没有进展。就月藏锋而言,最初的焦虑过后,又有新的考量。虽然急于去苦境,但想到通路若开,宙王便要大举兴兵,祸乱天下,他又希望通路不要那么顺利就开放了。
矛盾的心情伴随着浓烈的思念,日复一日催人老。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
时光在练剑、读书、画虫子与回忆间溜过,乍然回首,发觉这条心路不知几千万处坎坷,但终究,是坚持着走到了尽头。
随着十年之期接近,月藏锋觉得,自己反而患得患失了起来。
十年过去,又会有什么结果?十年前未能开辟的苦境与中阴界之通道,难道会在这一天奇迹般地破开?
但人生际遇就是如此离奇,一声破空巨震,素还真以苍洱刀劈开中阴界入口,十年未开之通道,重见天光。
在素还真一行人通过泥犁森狱时出手相助,又通了姓名。得知他们是苦境来客,月藏锋几乎是迫不及待,问出盘旋心头十年的疑问:“素还真,吾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先生要打听何人?”
“逸踪执掌者,天纵麒麟忌霞殇。”
“这……”
眼见素还真神色变化,月藏锋感到强烈的不安席卷上心头,追问道:“怎样?”
“忌先生十年前……已经亡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