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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罪魁祸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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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午时三刻都已经过了,怎么还不开始?”
初冬的阳光温暖但却有些耀眼刺目,城东的刑场是皇城里出了皇宫以外唯一一片开阔的空地,自然也饱受了阳光的眷顾。但这里却不是接受太阳恩赐的好地点,因为那看似干净的刑场上,实则砖缝里全是紫黑的无法被冲洗的鲜血。
所以平常时候,人们走过这里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仿佛那里站着什么厉鬼。可是一到有人行刑的那一天,人们却还是会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不知为何,犯人已经押到,可行刑却迟迟不开始。
等了许久,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热的人们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却还不肯散去。盖因心头的那团火比这太阳灼热百倍,必定要用那个罪人的鲜血才能扑灭。
晷针的阴影又向前移了半分,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场上正襟危坐的那几位大人脸上也出现了汗珠——这倒不是热得,而是急出来的——时辰已经耽误,可那位大人怎的还不来?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忽然出现了一阵骚乱,东侧围观的人们忽然齐齐散开,退让出一条道来,脸上的表情极有欣喜激动又有恐惧害怕,复杂之极。跪在刑场之上的罪人终于有了反应,麻木不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他豁然抬头,眼睛紧紧地盯着出现在道路尽头的那顶黑色小软轿,原本平缓的呼吸像拉风箱似的急促起来。站在他身边的侩子手察觉到他的异样,伸出一只手来牢牢摁在他的头顶,狞笑着,五指用力,几乎要将他脑袋捏碎。
他没有挣扎,可是那双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那顶软轿,那股子戾气,让摁着他的侩子手都不禁一怔。就像原本死气沉沉的黑海里骤然间泛起惊天骇浪,那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
在所有被碧落府判罪的罪人眼里,这个世界上的最恶之人恰恰就是那个判罪之人,那一张白净的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恶最最可怕的脸。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神落在黑色的软轿上。帘子掀开,却是一个青衣女子走了下来,恭敬地站到一旁,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举在轿前。而后,一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终于踏入了众人的视线里。
他步履从容地迈下轿子,头顶的大黑伞遮住了阳光,却没有遮住他的容颜,所以人们终于有幸再一次见到了平江雪平大人的真容——这个入京以来就深藏于碧落府的大人,终于罕见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可是出乎意料的,他轻轻地朝众人挥手,黑色的长发温和地垂在右肩,脸上带着纯真而有些稚气未脱的笑容,嘴角弯起的弧度一如邻家少年那般熟悉,就连那身纯黑的宽袍,也好像脱离了碧落府那恐怖的象征。
在场的人掉了一地的眼球和下巴,唯一保持镇定的就只有那个撑伞的冷面女子。这个世上除了风月,就只有苏墨最了解伞下的这个人——他行事随性,换句话说,就是喜怒无常,性格多变。
也许是幼时多舛的命运早就了他这样危险的性格,他就如戏台上那千变的戏子一样,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从他孤身一人化名柏良去往红袖坊学艺,再到入上京执掌碧落府,苏墨一直陪在他身边,却也一直没有搞清楚,这个人,在这将近十年里,究竟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苏墨从不曾后悔当初离开义兄而选择了他,可是她希望看见的改变并没有发生,无论是柏良还是平江雪,都不是他的本真。可是自己所期望的改变又是什么呢?平江雪会为了谁而改变吗?自己在他身边待了十年,他的眼底,除了风月,是否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有太多的问题无法解答,可是时间却在悄然流逝,无情地剥夺着青春——苏墨这样想着,握着伞柄的手兀自握紧了些,脸上却冷静地没有一丝波澜。走在伞下的平江雪似是无意地转头看了她一眼,但那一眼之中包含的东西极浅极淡,似乎什么都不曾蕴含。
长长的黑袍托在地上,平江雪带着那样温和的笑容走到极为大人面前,几位大人连忙起身相迎,拱手行礼,平江雪只是摆摆手,便大大咧咧地坐上了主位,淡笑道:“开始吧,爷我待会还要去听曲。”
在看见平江雪的那一瞬间,盘旋在罪人心中的疑问刹那间得到了解释。为何自己递了折子上去,却没有一丝反应?为何落马的官员中比他官位高的大有人在,却偏偏把他单独拎出来当众行刑?平江雪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解释!
皇帝根本没把那折子放在眼里,平江雪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平江雪,巡抚甚至怀疑,自己这一出行刑记,就是做给平江雪看的——为了安他的心!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平江雪的能耐啊,想不到,他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居然如此之重!巡抚此刻才终于萌生出大败之感来,自己垂死的挣扎在敌人眼里竟不名一文,这是何其悲哀!
但巡抚转念一想,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他想起那个劫狱之夜遇到的那几个人来,又立马感叹道:不,这不是我之谋逊色于人,而是我错估了对手。像平江雪这些喜欢隐藏在暗处,真正实力不与人知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在这种人面前,再高明的谋略最终也会化为泡影!
这样想着,巡抚的心里似乎好受了些,但头顶的大刀即将砍下之时,心里的疑问却仍旧没有完全解开——豁然之间,他仿佛看透了什么东西,但看透之后却没有释然,他忽而抬起头来,睁大着双眼,朝着平江雪的方向大声喊道:“告诉我他们是谁?!当初劫狱的那几人是谁?!平大人!”
巡抚这近乎撕心裂肺的吼声怔住了围观的群众,也怔住了执刀的侩子手,众人带着骇然的目光,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平江雪。旁边的大人们也是被骇到了,皆面面相觑。平江雪却是笑意如初,靠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子看起来软趴趴的。
他的目光平和,穿过半个刑场与巡抚对碰在一起。而后白皙的右手从宽大的袖口中探出,由上而下,轻轻一挥,薄唇轻启:
“死人不需要知道。”
侩子手会意,脸色顿时又狰狞了几分。刚刚被那一嗓子吓到,着实丢脸,此刻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砍下去,顿时血溅三尺。
“啊。”众人皆低呼一声,眼看着巡抚的头颅轱辘辘地滚在地上,瞪大的双眼带着不甘与不可置信,看来是死不瞑目了——谁能料想,这位生猛的平大人根本就不高兴搭理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把他砍了。
行刑完毕,平江雪兴致缺缺地将手缩回宽大的袖子里,站起身来转身离开。旁边几个刚刚回神的大人们赶忙站起身来相送,平江雪也压根没理会。只是在踏进轿子的前一刻,忽而回头看着人群中的某个地方,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平江雪走了,人群也渐渐散去,死去的巡抚已经无人问津,而突入百姓视线的神秘莫测的平大人成了新一轮的话题。当人群散开之后,靠近皇城主街道白薇大道的地方,三个身影因为人群的疏散渐渐显露出来。
一个气质如兰,端庄清丽的女子;一个清秀可人,童颜白面的少年;一个俊朗高挑,清雅如莲的公子。此三人站在一起,似是为了看热闹而来,殊不知自己也已成为了风景的一部分,引人注目。
只是当事人浑然不在意,其中那女子还在兀自在品味着刚才平江雪走时递过来的那一笑,怀疑的眼神落在身旁两个男子身上:其中一个当真好像个半大的少年,什么都不懂,兀自对周围的事物表示出极大的好奇;另外一个却是嘴角噙笑,拉了拉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似乎也无动于衷。
事实上,这两人的身份自己已然知晓,虽当时可气又好笑,恨不得把这二人连着商子卿这个知情不报者一起捆了,但即使知道了身份,她还是无法猜透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对,即使她是商子卿唯一的闺中密友,商子卿仍旧对她隐瞒了大部分的事情,虽然这是出于为她好的打算,但百里却并不这么想。既然商子卿为难,不肯相告,那就自己去寻找真相。原本百里以为凭借自己的才智,当不是多大的难题,但随着天启的动荡,加上无寒、白无庸齐聚上京,平江雪横插一脚,局势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以至于百里的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了。
可像百里这样才智过人的人,难免心高气傲,又怎会轻言放弃。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是抛却了女儿家的矜持,天天往无寒家里跑。付出了每日一盒糕点贿赂小和尚的代价外,同时也伤了上京千千万万的才子心。以至于无寒家天天有人来叫阵,打着切磋诗文比拼才艺的名头,让负责迎客的小和尚着实焦头烂额。原本的极梦岛诚实善良小郎君,几日下来,也是出口成谎。
“我家公子已经睡了。”睡了?大白天?
“哎呀,我家公子不在。”不在?那现在在屋里喊你煮酒的人是谁?
谎言被揭穿了,小和尚就摸着光光的小脑袋,红扑扑的小脸尽是不好意思,“嘿嘿。”
小和尚觉得不好意思了,明天准会找个新的借口来以示对他人的尊敬。但在自家公子的谆谆教导之下,纯良的小和尚每次都会记得绝不给这些坏人开门,每次只开一个小缝,大头伸出去,屁股留在屋里,好不辛苦。
罪魁祸首的百里脸皮可没孔方王那么厚,所以原本每日一盒的糕点就成了两盒。反正无寒没有下逐客令,百里便有心继续待下去。只是今儿个似乎又有些不同。
原本躲在屋里怕冷不肯外出的无寒主动提出上街,他将小和尚往儒风客上一送,三人便踏着正午的日光出行。在刑场这边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百里也揣测了半天,虽然把这巡抚落网与无寒、商子卿等人的关系猜了个十分准,但想来无寒这样的人不应该对手下败将的下场很期待才是。
直到看到平江雪那一笑,百里才恍然大悟,无寒多半是为了他而来的。
但今日最出乎意料的却不是在这里,往日对她多有避讳的无寒却忽而对她做出了邀请:
“百里小姐,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您同去碧落府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