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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烟雨江南番外(永夏篇)——唯以不永伤 ...

  •   永夏偶尔会想起那个夏天,闷热的风划过人的皮肤,夏蝉在枝叶间不停鸣叫,天空总是干燥而热烈的蓝着。他爬上花园里最高的假山,只看到一层层的高墙后晃眼的让人无法直视的晴空。

      那一年,他七岁,他的父亲塔矢行洋迎娶了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子。

      第二年,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塔矢亮出生了。

      永夏的父亲塔矢行洋,是塔矢家第十五代的族长。塔矢家是江湖中最负盛名历史久远的家族,在武林中的地位犹如泰山北斗。自小他印象中的父亲总没有笑容,那个穿着黑袍的男子一脸肃穆,全身散发着王者的力量。父亲亲自教习永夏和大哥绪方武艺,要求严厉的不近人情,但会在他们努力后赞许的拍他们的肩。每当父亲如此时,大哥绪方总是会激动很久。“我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他总是说,眉宇间是少年人的骄傲与锐利。

      父亲常年不在家,偌大的庄园中只有大哥与他两个。大哥总是用尽所有可能的时间练武,而他则独自跑遍了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有时大哥会和他说起母亲,那个他早已没有什么印象的女子。她温柔而坚定,总是独自默默等待着丈夫的回归。即使是孩童时的永夏,也能想象的出那个孤独的身影,曾经在他所熟悉的庄园的某处徘徊。

      那年夏天,永夏第一次见到了那个白衣的女子,她深墨绿色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盈盈的笑着说:“我叫明。”那时那刻,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孤独的背影与眼前这明丽的女子相重合。孩子低下了他倔强的头,埋进女子有着菖蒲芬芳的双臂间。

      永夏长到十四岁时,亮已经七岁了。小小孩子有着如他母亲一般明亮剔透的深墨绿色眸子,看人的时候眨也不眨,甚是讨喜。只是他从未对习武表现出任何兴趣,反倒喜欢拉着人求他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他尤其喜欢粘着永夏,只要他喊一声哥哥,再眨巴眨巴眼睛,永夏不管有多不情愿,都得老老实实举手投降。有时永夏不明白父亲的想法,塔矢行洋不再象过去那样总是离家,对自己和大哥绪方的教习也愈加严厉。但丝毫没有让亮跟着自己习武的打算。自己七岁时已经顶着石锁站在烈日下蹲马步,而这小子却可以一天到晚奔来跑去装可爱,一想到这个,永夏就怨念不已。

      我果然还是讨厌小孩子,永夏在心里碎碎念着。十四岁的他已成长得极为高大,有如同他红色头发般桀骜的性子,但在懂得驾驭他的人面前却是温和的。他的骄傲与他的兄长不同,绪方已成长为可以站在父亲身边的男人,而他所向往的世界更大,这里对他的骄傲来说已太小。

      他是还未长成的少年,却已梦想展翅高飞。

      远远地他看见亮小小的身影趴在池塘边,似乎在捞着什么。理智告诉他还是绕路而行比较好,但绕啊绕,他还是绕到了池塘边。亮没注意到他的接近,还在全神贯注地捞着,卷上去的袖子都湿了,他身边的地上放着几块湿漉漉的、晶莹剔透的鹅卵石。

      你在干什么?永夏皱了皱鼻子,不满地问。亮抬头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有难掩的兴奋之情,“好看么?”他捧起身边的石头,献宝似的说。“无聊!”永夏偏了偏头,充分表现了他的不屑。隐约间他听见小家伙在自说自话嘀咕着:“这么多,该能买多少东西啊……”一时间,永夏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子是自己弟弟这回事其实挺丢脸的。“这是不能用来买东西的!”他恨铁不成钢的说,掏出一块碎银子来。“这个才能,明白?”“很丑。”小亮口齿清楚的说,“还是我的比较好看吧?”……“你说是就是吧……”永夏决定不再和小鬼一般见识。

      “所以我和二哥换吧。”在永夏还未反应过来时,亮迅速的把手中的石子和永夏手中的碎银子对调了一下。“等一下!!”永夏对着远遁的小亮大喊:“那我不是亏大了!!”“可是我有的赚啊,”亮在远处无辜的说“不然为什么要和你换?”

      永夏背后一阵冷汗。这小子,他不无郁闷地想,等到他长大了,没法再打着天真善良的幌子骗人了,八成会长成个大人物吧……

      十四岁,永夏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杀人。在月光下她白衣胜雪,指尖的银丝划出一道道鲜艳的血花,身着黑衣的刺客无声地攻上,又无声地倒下。她衣袖飞扬,犹如在月下独舞。永夏提着剑呆呆的看着,寒意从脚底涌上。他不是没有看到过死亡,但这样的死亡委实太过震撼。女子回头看向他,目光在落向他手中的剑时变得温柔,她悄声说着谢谢。眼里却隐隐有着悲哀,永夏的目光穿过她,撇向屋柱阴影处站立着的小小身影。

      十五岁,永夏出门远行。

      兄长拍着他的肩说:“给我长成个像样的男人回来。”父亲没有送行,但在临行前给了他自己的剑。他独自走下山去,直到那座宏伟的庄园消失在视线中。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奔跑。

      再一次回去时,是两年以后,塔矢行洋的葬礼。在葬礼上,十岁的亮成为塔矢家第十六代族长,跪在灵前的亮的身影无比瘦弱,他接过族长信物时的手微微颤抖。身边大哥的眼神深沉,永夏本能的觉到绪方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他看向白纱深处,那个身影不再如他初见时那样明丽和鲜艳,同是不变的白衣,却真真实实显出了孤独。她的目光没有从亮的身上离开过,一行清泪无声流下。

      永夏抬起头看向蓝天,那里一如既往地除了蓝色什么都没有,但他再不是十年前那个看不到层层叠叠的墙外世界的孩子,激狂的血已经在他的血管里苏醒,他已经远远离开了这里。

      “我不明白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大哥用激愤的语气对他说“真的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永夏隔着水池远远望着他的小兄弟。亮的头发已经长的可以束起来,他变得安静,依然有清澈的眼神,可再也无法一望见底。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的看着人,用他明净的眸子看着人,一直一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我真的不明白……永夏用最闲散的姿态躺着,却无法用轻松的表情去看着亮行走在长长的走廊里,他穿过光影层叠的木柱,手指在一扇扇木格子窗上滑过,孤独的仿佛一直只有他和他的影子。

      那是他的弟弟,似乎注定要如同那个女人一样,在光阴流走间慢慢凋零。

      而他的兄长,注定是要成为王的人。

      他一手控制住了家族中所有的实权,在这个庄园里,只有那一对母子被远隔人事。那个曾在月下跳着死亡之舞的女子,早已退色成永夏儿时的幻觉。现时他只看到一个孤独的妇人,静坐在空旷的厅堂里。她望着永夏微笑,轻声说你长大了。一时间永夏眼角酸楚,似乎时光倒流,又回到他七岁时的那个夏天。

      “我把亮带走吧。”永夏说。女子静如止水的面容让他害怕,他无法想象她即将在这里度过的,死水般漫长的人生。“他不会走的,”女子安静的说“因为我在这里,我是把雏鹰拴住的锁链。”永夏低头不语,屋外细雨不停,空气稀薄让人窒息。“你本是不属于这里的,你不似你大哥,他心里太想着超越他的父亲,无法放开。”女子平静的说着“你大可过你想要的生活……”她的声音低沉下去,“答应我,保护亮……”

      永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良久,他慢慢的,一字一字地轻声说:“答应你,母亲……”

      他再一次离去。

      第二次归来,他没有赶上塔矢明夫人的葬礼,他也没有再见到亮。锁链断开后,鹰雏终于飞走了。他来的时候,恰好赶上了绪方下达追杀亮的格杀令。“把他带回来见我,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他的兄长如是说。永夏的剑欺上了绪方的脖颈,有血滴下,绪方却依然冷漠地看着他。“他是父亲选中的人,如果他不能活着回来,只能说明一件事,父亲错了。”“你只是想证明他错了……亮是你的弟弟!”永夏嘶声吼道,悲哀袭击,他想起了他第一次离家的时候,风从耳边掠过,他大步奔跑。

      “赌一赌,他若逃脱了这次追击,我便放他自由。若不能,那小子便生死由天,如何。”绪方冷冷地说道。对面的少年通红地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兄弟拿剑的手微微颤抖。“你是不相信父亲,还是不相信那个小子。”永夏震了震,他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少年的头缓缓垂下,剑滑落一边。他缓缓坐倒在铅色的夜空下,沉默不语。

      黎明,永夏离开了塔矢山庄,追杀亮的影武者无一返回,山下已成修罗血场,亮不知所踪。

      永夏走下山去,山上庄园的影子越来越远,直至不见。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必将离开。而此时此刻,他明白自己将再不回来。

      永夏仰起头,天空碧蓝晃眼的让人无法直视。他微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现在,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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