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龙骨局（9） ...
-
张莲心手中的长剑无情地收割着白衣弟子的性命，口中念出的咒诀引来无数鲜血的回应。
剑华逼人，刀光剑影不断闪烁在我身边，快的几乎让我挪不开眼。
我没受一点伤，身上没溅到一点血，我被张莲心完好无顺地保护在一个圈子里。
可张莲心白色的衣服上溅满猩红鲜血，映衬着绣莲的衣炔翻飞在人群里。死了很多人，很多。血流成河，空气里充斥满腥甜的味道，我微微眯上眼，此刻的杀戮令我莫名的身心愉悦。
死吧，死得越多越好，最好这里面的人全部都是兰王者，等到只剩下一万个人，我就可以回去了。
外面还有白衣弟子在不断地涌进来，张清莺不知所措地呆在门口，长须老人与两名中年男人神色凝重地掺进战局——我看见，张莲心那双茫然的双眼里流出了一连串泪水，咕噜噜无声地从他的眼里滚落在地面，与鲜血融合在一起，了无痕迹。
他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张莲心一边杀人，一边在无声地哭泣。
最后，血流成河，横尸遍地，没有人再敢进攻。
所剩无几的白衣弟子听从着长须老人的命令，现场的伤亡更让他们坚定地握紧剑。长须老人等三人多少受了伤，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停下动作，一边是喘气停歇，一边是在寻找破绽。
张莲心也受了伤，他不管。战局微停，他不顾背后露给别人的危险，转过身，呆呆看着我愣了一愣，然后蹒跚着走到我面前，啪嗒清脆一声，血淋淋的剑掉在了地上。他跪倒在我的脚下，抬起一双茫然空洞，却泪流不止的双眼，声音颤抖而无意识地说道：“我……我忏悔……请你宽恕我……”
我突然想起了我和张莲心的第一次见面，他同样跪在我的脚下，脑袋枕在我的膝盖上闭眼休憩，一脸的满足。当初我取笑他当我是老奶奶，那么现在……呢？
啊，不过一朵已经黑了的莲花，还想再白回去？
我怎么可能会容忍。
我还想要你帮我杀更多的人。
我俯下|身，伸手轻轻地摸上他的头，看他犹如孩童一般纯真的脸，扬起嘴角笑，语气温柔：“我拒绝。”
“你的手既然已经沾上了鲜血，就不会有洗掉它的机会。你杀了人，你触碰了宛如毒药的黑暗，你看……你哭了，你抵抗着黑暗，你感到多么的难受。张莲心，你为什么要拒绝这一切，接受它，不是很好吗？”
张莲心的双眼颤了颤，他望着我，喃喃地重复一句：“接受……它？”
“对，杀人又怎样？你不是说，你要为……你的朋友报仇吗？”我笑道，眼神怜悯，“如果你不杀了他们，你又怎么为她报仇？你为了她堕落成魔，已经回不去了。既然这样的话，就放开你妖魔的本性，将他们屠杀殆尽。”
我满意地看着张莲心的眼里渐渐被阴暗所充斥，尽管泪水有些止不住。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着我，半晌……他弯腰稀里哗啦地吐了，再一次全吐在了我的身上。
我：“……”
为什么张莲心你总能在关键的时候破坏气氛！
我再一次被张莲心给吓傻了，我估计那些白衣弟子和长须老人也都吓傻了。他一边吐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吐，我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挪开轮椅躲开他，突然间，身后传来惊慌地一声呢喃：“师父？”
是张清莺。
我回过头看她，她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根本就不知道张莲心成魔这件事。
所有的一切她都看到了，可在这长长的一段过程里却没有做出任何阻止的行为。不是也被吓傻了，就是她依然打从心底里坚信着张莲心。张莲心一张脸因为呕吐而涨红，他忍了忍吐意，再次拾起掉在地上的剑，喝一声“带她走！”就冲向同时也反应过来的长须老人等人。
张清莺顿了顿，然后她咬紧嘴唇，异常坚定地跑了上来，推上轮椅猛然一转方向，不顾一切地带我疯狂地往外跑。碾过残肢，碾过阶梯，我被颠得磕磕巴巴的，匆匆忙忙回头看一眼张莲心，只有血腥一片。
张清莺落空了。
顾不上担心张莲心，我脑子忽然只剩下一个想法，想到张清莺这个兰王者，终于落空了。
现在后面有白衣弟子追杀过来，张清莺对我又全无防备，等他们两败俱伤，我当然可以来一个渔翁得利。张莲心看到她死了，我说是玄宗门的人干的就好——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张清莺笑眯眯帮我头发的样子。我难忍地闭上眼，摇头晃去那一画面，默道我不想死，不想死就只能杀他们这些兰王者让我活下去。
我又念了好几遍，才渐渐硬下心。
意识到推着轮椅是件麻烦事，张清莺丢下轮椅，抱上我突的转入石阶边的树林里。树木繁密，白雾茫茫，前面的路几乎看不清楚。黏湿的风呼呼刮在我的脸上，我搂紧张清莺的脖子，她粗重的呼吸声在我的耳边清楚地响起，悉悉索索时而逼近时而远去的脚步声响彻在整个树林，这让人完全分不清白衣弟子的踪迹。
这样太容易迷失方向，到时候被那些人包围了都不一定。我细听半晌，凑她耳边轻声道：“这么跑不是办法，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杀一个回马枪。”
张清莺应了一声，竖尖耳朵听了一会儿，忽道一句“抱紧我！”，就猛地放开一条手拔剑刺向身侧一处，鲜红渲染了白雾。
我用双手紧紧搂住张清莺的脖子，趴在她的脖子上睁眼注意着她的身后，这具身体的眼睛尖得很，一旦有黑影闪过我便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虽然张清莺顺利解决不少追兵，但因为背着我体力的消耗同样是巨大的。
我见不得张清莺能够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偶尔提醒一两次错误的位置让她受伤，偶然剑走偏锋，说错位置的我也被波及受了好几处伤。
闷哼声不断，张清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但她的剑依然又快又狠，动作毫不停顿，从头到尾一只手护紧我，不放开丝毫。与此同时，那些细碎的声响也在一个一个的消失。
最后，张清莺半跪在地，用剑撑着身体和我，呼吸声沉重，汗水与鲜血不断地从她的脸上流下。
我松开手，坐在地上，蹭到泥土的伤口冒着丝丝痛意。手臂酸得很，我休息一会儿，才装作不经意整理凌乱的头发而悄悄拔下簪子，藏在衣袖里。
我知道我要立即动手，一旦张清莺恢复了体力，而我一击又没有杀死她的话，我就有可能会被她杀死。
不知道为什么，我握紧那只簪子，下不了手。
怎么会？我跟张清莺相处并不久，交往也不多。
我记得她的笑容有多么欢快，不像参与到这种残酷杀人游戏中的玩者。生活在常年弥漫仙气的玄宗门山上，与世隔绝，不喑世事的善良。她被张莲心保护得很好，如同普通少女一样活力十足，她全心全意地信任张莲心，不论他是仙是魔，都只坚信他一个人。她的信任不是没有回报——张莲心到最后将我托付给他最信任的徒弟。
隐隐有些羡慕。
“在我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常常惹来莫名其妙的追杀，一直穷追不舍。有一次我快死了，是师父救了我，后来我就跟着师父到了玄宗门，他收我做他惟一的徒弟。”
“我想成仙，成为像师父一样的神仙，我还要变得强大，更加强大，成为跟师父一样强大的存在，我相信只要我肯努力，就一定有跟他站在一起的资格。我也相信……师父总有一天会承认我。”
“可是今天我却看到，师父他是魔。掌门他们说替天行道、斩妖除魔，被灌输着这样理念的我手里沾满妖魔的鲜血……”
“杀人了……我为了师父杀人，原本只杀妖魔的剑沾上人的血……为了能跟师父站在一起，我这么做错了吗？”
我抬眼看向张清莺，她呜咽着，眼泪水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四周除了我和她就没有别的活人，她索性放开了哭，丢掉剑趴坐在地上，捂住半张脸哇哇哭得一塌糊涂：“原来……原来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师父！他那样一个人是不可能会杀人的，师父、师父的心里一定很难过……”
到了这种时候都还替张莲心着想吗？
我眼神复杂，问：“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你？”
张清莺哭摇了摇头，半天了，她的哭声小了下来，我知道她肯定还会说些什么，便耐心地继续等。
然后，她抽泣道：“澜水上仙，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看。玄宗门的师兄弟他们因为我是师父惟一的徒弟不愿跟我相处，从小到大除了师父，我没有别的朋友。”
“我很喜欢你，不管那时候你是不是掌门他们说的妖魔。你不像传闻那样冷漠，你很好，你愿意听我说些废话，有你在师父变得很不一样……”
“我……我想上山去帮师父，可能会死，但是我无怨无悔。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其他人追上来。你在这里会很安全。”
“临走前，我想告诉你我的秘密。”
“我原名楚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嗤地一小声，鲜血溅到我的脸上。
张清莺最后的声音湮没在她无声起合的嘴唇，她睁大眼，扩散的瞳孔里是我从冷漠到恍然，最后麻木的脸。然后，她的身体晃了晃，往前一倾，倒在我的怀里。
我拔出整根没入张清莺心脏的簪子，敛下眼，沉默地抱住她没了声息的头。
静悄悄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的腥甜，雾气黏黏的，在树叶上凝聚成一颗又一颗的水珠子，滴答一声落在我的脸上，缓缓下落。
时间过去了很久，我所期盼的通报声，迟迟没有传来。
张清莺，不是兰王者。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龙骨局（9）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