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一站等你（《墨夜烟花》)》往斯语

4、也曾是记忆里的白月光（一）

　　都说女人最善变。然并卵，谁说善变是女人的专利呢？明明这个叫顾亦儒的男人也很善变。
　　她追着顾亦儒的脚步横穿了大半个校园，最后还是在一个拐角处跟丢了对方。低头瞅瞅自己被恨天高磨通红的脚后跟，看看眼前林荫小径上因为下课而充满的流动人潮，心里也难免有些失落。
　　肯定是追不上了，叶欣心里轻叹。
　　然并卵，当她慢步走回停车的地方时，发现顾亦儒的车依旧停在那。其实顾亦儒也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彻底把她抛在这，好得还记得送她回家。
　　她上了车，他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再后来开车的那么长时间里，他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车上高架时，好巧不巧地遇堵车。叶欣朝前看去，远远就能见到六排红色车尾灯像一条长龙一样远远地延伸开去，见不到头。车辆前后停靠密集，一小截一小截像蜗牛爬行一样挪着步，时间一点一点地溜过，和它的流逝一样沉寂的是沉默的两人。直到他下了高架、送她至自己的公寓，他绷着的俊脸和他的沉默都不曾好转。最后，像是丢包袱一样被他扔下车，自己扬尘而去。
　　那日过后就是周末，原本每逢周末，顾亦儒至少要找她叙旧一次。可是自打那日不欢而散，顾亦儒也就没有再联系过她。他不联系她，她也不会去联系他。而叶欣在C城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一时也想不起周末该去打扰谁，就一个人窝在公寓里看看电影画画设计稿，时间倒也过得轻快。
　　周日下午，已经在房间里憋了两日的叶欣，在打开冰箱时猛然发现家里即将“弹尽粮绝”，不得不出门觅食。
　　叶欣的单身公寓位于C城东区最繁华的商务中心地带。说是单身公寓，其实无非就是精明的开放商争对她这样在附近写字楼工作的白领，把闲置的写字楼精装成“一室一厅”的楼中房出租。
　　由于地段好、配套商圈完善，所以租金昂贵面积还小。但考虑到离工作的写字楼附近，步行十分钟就能到达办公室的致命优点，叶欣还是果断租了这个一室一厅的迷你公寓。
　　公寓面积总共六十平米，厅室中间是打通的，除去隔断的厨房卫浴和阳台，剩下有限的空间里，她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舒服的卧室和工作区。
　　有时候周末闲暇时，她会窝在床上看看动漫看看书，或者在跑步机上运动健身。有时候公司需要她晚上赶图的时候，她就坐在窗前那张巨大的L弧形白色工作桌上“加班”、绘图。工作之余，泡杯香气四溢的浓茶，透过前边巨大透明的玻璃窗，看看楼底街道上通明的灯火辉煌流动的车水马龙，享受这个城市宁静而美丽的夜景，呆呆沉醉其中。每当这个时候，叶欣觉得自己离这个城市很近，仿佛就生活在它的心尖上，一同呼吸，一同闭目。也正是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个这样小巧精致的家真好，起码可以拥有一份任何人不能剥夺的时光。
　　叶欣坐电梯下楼的时刻，正是饭点，一出大楼，整个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车流和行人穿梭其中，喧喧嚷嚷。马路对面是个大型商场，美食潮服玩乐的聚集地。
　　这家商场顶楼有个附属西餐厅，撇开普通西餐厅的欧式装修风格，反其道而行，偏偏打造了一个如同旧时大家阁楼庭院般古色古香的格局，将西方的美食文化和中方的传统文化结合的恰当好处。
　　叶欣刚走进这家西餐厅，候在门口着一袭素色旗袍，面容姣好的礼仪小姐便已文质彬彬地引她入内寻雅座。往餐厅内看去，正中央设成看台大厅的模样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灰砖木雕砌好的屋檐，看台中间地面做了条九曲八弯寸来尺宽的圆弧形小河，小河围绕的中央还盖了顶石亭，亭中一个穿着汉服的美女正坐在中央，十指纤纤拨转琴弦，流畅地弹着《高山流水》。看台外围，所有雅座团绕，清一色用嵌了白纱的精美朱漆传统木门做隔断。雅座内设一桌四座，旧时常见的那种紫檀方桌配上四把带雕花扶把的传统檀木太师椅，各个椅背和椅座上还配着绣着淡雅山水图案的软垫，传统文化底蕴十分浓郁。
　　叶欣选了个靠窗的雅座坐下，礼仪小姐又奉上菜谱。当她点完餐，就听见身后雅座里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彬彬有礼地询问道，“主餐完了，霍小姐还需要甜品吗？我听说这里的芒果布丁十分可口，只是一直没机会品尝。”
　　隔了好多年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就连她也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人。朱漆木门上方布满四四方方的小洞，洞里嵌了白纱，若不是趴在纱上仔细看，倒也并不通透。她想，店主那时候这样布置这个餐厅时，大概是觉得没人会做出偷窥这样的事罢。
　　不过，她是个例外，转头、轻坐起身，将眼贴在小洞上往另一侧细看，所有动作一步呵成。透过茫茫白的纱，蒙朦胧胧地看见后座中那位身着白色衬衣外搭浅色马甲,的男子，正和对面的女子有说有笑。
　　到底得有多深刻的印象，才能一样就认出那张窗纱后并不真切的脸呢？她不由轻叹。
　　这个世界果然不大。吃个饭还能遇见成为自己上司的前男友带着新欢小聚……这架势，简直比八点档肥皂剧还狗血，之后的戏位莫不是要他俩在一次次相遇接触中发现阅尽千帆依旧不如彼此，随后冰释前嫌，迎来破镜重圆的美好结局？
　　但那只是电视。
　　而她不想见到他。一面也不愿意。
　　身着旗袍的女子端上了她点的食物。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吃西餐是件相当漫长的事。迅速地切块，将牛肉往嘴里狠塞，就连红酒也仿佛只是润滑剂般狂饮，快速地解决食物。身后依旧有两人说笑的声音飘来，即便只是坐着，也如同坐在针毯上不自在。
　　“霍小姐请慢用，容在下失陪片刻。”某人彬彬有礼地致歉，接下来便是某人起身时拉开太师椅传出的细碎声响。听到这，叶欣暗叫不妙，如果没有记错，要去餐厅洗手间，他必然要经过自己的雅座。
　　好在对方只是径直路过她的雅座，一步、两步、三步……见他并未回头，叶欣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Your fingertips across my skin ,The palm trees swaying in the wind.Images……”熟悉的手机铃声从她包里飘出来，她拿起身边的包，低下头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想要关机，眼前已经多了一双款式极为考究的深蓝色系带皮质船鞋，上边搭配的是浅亚麻色九分西装裤和衬衫马甲。
　　叶欣抬头看去，是许政安。
　　她没有想到，明明已经走过她身边的男人居然还会回头。
　　好几年没有再见，相遇却是如此猝不及防。
　　眼前的那张早已楞阔分明的俊脸，相比青春期时那还带点自然的稚嫩和青涩，早已不知道成熟了多少倍。他那曾经如一潭清水般可以一探至底的眼眸，也化成了一汪深邃的海洋，再也触不到底。
　　原来时间终究是将面容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一听到这个铃声，就特别想回头看看。总觉得万一，你还用这个铃声呢……”耳边传来碎碎念，她听他低喃，思绪却满满被他的声音带入回忆。回忆起那个夏天，回忆起青春的葱茏岁月，回忆起曾几何时，他也曾是自己窗前的白月光，枕边花。如同最清澈纯净的风拂过她最好的年代，清香甘冽，醉了她一场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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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的夏天，他们刚刚结束了一个被称为人生转折点的中考，也算是暂时从那种每周埋在试卷和考试的压力中解放开来。
　　那是一场考试，改变了好多人的命运。同班的好战友好同学们，就像分崩的劳燕般走向了不同的道路：有人因为成绩太烂无心学业选择辍学步入社会；有人进入省重点深造为未来高考时敲开名校大门而努力；有人则为了三年后高考录取选择画画这条捷径；有人因为一分之差与重点失之交臂，默默潜伏一夏天准备在普高中打出一片天下……
　　相对于很多人来说，叶欣是幸运的。初中三年成绩都只是泛泛之辈的她，凭借初三那年疯狂的题海战术猛练，最后在中考之役中成了一匹脱缰的黑马，硬是排开众难闯进了省重点高中的大门。这个结果，别说是她的班主任没有想到，就连她爸妈也觉得意外。原本中考那天，叶妈妈问起她准备的时，还拍拍她的肩劝她，“我的孩子，不要有压力，咱们也不求重点，你就随便考考，哪个学校都行……”
　　直到成绩一出，叶欣考的分数比重点中学录取分数线还高出一大截，或许是叶欣平常太混了，所以这点成绩都把叶妈妈乐得呀，逢人就说，“我家孩子忒长脸了！省重点呢！”
　　不过，在许政安妈妈许如惠面前，却是个例外。叶永晴从来不再许如惠面前提自己女儿，是全家都知道的事。叶欣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每次叶永晴气得抬手一巴掌就要拍下来时，爸爸就会马上拦住妈妈，对着自己喊，“欣儿快！去你许姨家吃饭，今儿个直接住你许姨家算了，晚点儿你妈要是气消了我就来接你！”
　　然后叶欣就听话的抓起自己的书包就“咚咚咚”地往住对面的许阿姨家跑，留下叶永晴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们爷俩一个个都反了！真是丢人丢到我姐们那儿去了！可把我给气死了……”
　　之后过个一两天，叶妈妈就能气消，亲自来许家把叶欣接走，风平浪静地也不骂不打了，多大的茬也就这么过去了，末了还笑眯眯地问问自己，许姨家住着舒服吗？然后叶欣默默地点头。
　　有时候许姨许伯出国谈生意，也会把许政安寄居在叶欣家。两家都是同样格局的别墅，又请的是同一家装修公司，所以整体的装修风格也并没有多大的相差，走得都是偏欧式的繁复风格。乍一看，屋内的家具摆设、空间格局、光影效果都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稍许的细节有所差异。
　　许政安每回住在叶欣家，叶爸爸为了让两人能够互相照顾，相互辅导作业，就让许政安住在叶欣隔壁的客房中。叶欣家的客房，与其说是客房，还不如说是专门为许政安备的房间。从小到大，叶欣也没见过谁来住过他家。
　　叶家是三层复式阁楼别墅，一楼进门是地上铺了玻璃台阶的白色砂石玄关，配着顶上柔和恰当的光线和透明玻璃的折射，下面的白色砂石变幻各种漂亮的颜色，两侧是内置式原木鞋柜。玄关走进就是主厅，主厅和餐厅被设计师用了一面镂空繁复花纹的白漆屏木墙配以镜面巧妙隔开，所有的地砖、吊顶、墙绘、家具走得都是偏奢华的欧式风格，在顶上那盏巨大奢华施华洛世奇厅水晶灯璀璨珠光的照射下，宛如置身于一处笼罩在暖色光晕下的远古宫殿中，奢华却不突出。厨房、卫浴和阿姨房设在玄关另一侧遥相呼应。
　　白瓷扶梯直上，二楼只有两间房，叶欣房间和客房。因为住进来时叶妈妈并未怀孕，所以就让设计师精装两间风格迥异的房间。两间房虽是相邻独立的，靠阳面还有个一米半左右宽、中间打通的阳台。一间是白色为主粉色为辅，涵盖了隔断的衣帽间和休息区，还有公主床这样的女孩喜爱的玩意儿。另一间则是用舒适的原木色和干净的白色营造的简欧风格，配上一个独立隔断的书房兼会客厅。三楼北面则是叶爸叶妈的主卧，叶爸喜欢收集些字画和古玩，整个房间的风格也是难得的偏中式，南面阳台改了洗衣房、晾衣台和一个不大的白色玻璃花房，里面有叶妈妈闲来无事最爱侍弄的一些花花草草。主卧楼顶上还有一间小小的阁楼，原本只是个杂物间。去年年初时，叶欣提议改装成放映间，于是叶爸就找工人粉刷装修，配上放映机投影仪音响沙发软座书架等物件，给女儿装了个看电影的放映间。
　　那回是许政安第N次住叶欣家，但也是中考后他们见得第一面。和叶欣不同的是，许政安三年来一直是A中的头把交椅，三年第一的课业成绩让他坐稳了A中保送生名额。在叶欣整天埋在题海中最苦的那一个半月时，他早就已经休学回家去欧洲旅游了。
　　那个时候叶欣可苦了，一方面是叶妈妈喋喋不休地“许政安已经去了哪些哪些地方了，你还在复习怎么怎么滴”的压力，一方面是他从各地名胜古迹里寄来的明信片，满满的英文中夹杂着他独特的略显笔锋的字体：外面的风景真的很美，可惜你没空欣赏……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挑衅。
　　叶欣狂啃他留下的所有笔记和带批注的书本试题，一轮下来，成绩突飞猛进。最后半个月，许政安受叶妈妈之托帮她补课，天天逼她每天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猫晚，抓她背英语古文，做他挑出的难题精题，日日补习至夜深。
　　考试前夜，她紧张的睡不着，坐在阳台栏杆上看夜景吹风。那晚的夜空特别漂亮，灿烂的仿佛缀满细碎蓝宝石的飞毯，仰头就能看见一片星辉。一轮清冷的细弦月浮在夜空，洒下片片清辉。
　　一片白月光中，许政安翻身爬上栏杆坐到叶欣身旁，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
　　或许是处在变声期，他的嗓音格外的低沉，透着莫名的成熟稳重，像是一剂定心丸，“阿姨让我送牛奶给你，你趁热喝了，早点睡，别想些有的没的……”
　　叶欣闻言回头，看见白月光下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年递过来的玻璃杯沉默。夜风习习，带着干净清爽的凉意。叶欣接过杯子，撅起嘴嫌弃道，“为什么不是冰牛奶？”
　　话音刚落，刚刚还有些笑意的少年瞬间变了脸色，左手“啪”的一声重重地打在她的头上，冷冷道，“有的喝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然后一个利落的翻身，径自回房，在关上卧室门之前，却不往低声嘱咐，“相信自己，相信我。”
　　她回头，少年黑亮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在冽冽清辉中，只记住那双真诚的眼眸和那晚动人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