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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少总无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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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袁四年级的时候,失去了一个年龄悬殊太大的伙伴,反而得到了一些年龄相仿的伙伴。比如罗莉,逢年过节的学校晚会上,这是总会坐在和身形明显不相称的大钢琴前的那位清秀灵动的小妹妹。罗莉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如果我和你做朋友,你保证侯雨不会欺负我?”
因为侯雨,伍袁在这个小学多多少少有点名声在外,如果不是她自己成绩好,估计也是得不到老师好脸色的。
而侯雨的家似乎搬得有些远了,正午黄昏再也没到这个学校来。所以伍袁极诚恳地点点头,我保证。
那一年之后,她没有再见过侯雨。那一年之后,她开始有了所谓的小姐妹,比如罗莉。她们即使住得并不近,也会相约在某个街口碰面,然后一起上学,然后一起放学,在同一个街口分开。还会一起做作业,伍家的大人就说,多文静的孩子。罗家的妈妈也说,多聪明的孩子。而罗莉的父亲是忙于下海的商人,他帮助伍袁结合现实深刻理解了“商人重利轻离别”的诗句。她总共和罗莉交友七年,见过她父亲一次。很长的时间里她都觉得罗莉就该是那样的女孩:我见尤怜。
再过两年,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重点中学,罗莉只去得普通中学。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伍袁都记得她们最后一次并肩坐在小学的草地上罗莉跟她说的话。
她说:“我一定会变成坏女孩,他们说那个中学很坏。”
从此,她们再不能算是同学,一个城南,一个城北。
第一个学期,罗莉每周都会来看她,三五不时地领她去自家刚买的独门独院两层小楼做客。
然后每个月来看她,然后是隔几月有些聚餐碰面,然后是电话联络。
然后她初三,开始专心学业,准备继续报考重点高中,或许将来还要考重点大学。这人生才起步,就已经仿佛只此一途,回不了头。
初三的寒假,正月前父母兄长赶着去外地走亲戚。外婆过来陪她,管她一日三餐外加定时起床睡觉。
白日里外婆会去打牌,她自己在家看书看电视。
就是在那样仿佛永远一层不变的日子里,她翻开了老妈的梳妆台,看见一个崭新的薄羊皮钱夹,鲜艳欲滴的大红色,仿佛净水初洗过一般,纤尘不染地放在白色的压绸盒子里。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她知道这是老爸在欧洲给老妈买的礼物,她就想她用这么一回应该没有关系。
那天她甚至只有十块钱,她就用如此漂亮的一个钱夹装着她的十块钱,拿在手里,一个人出了门。
到了书店,她挑中一本散文集,九块八。兴高采烈地去付款,在收款台小姐甚为羡慕的眼神中从漂亮的钱夹里抽出仅有的十块钱,递过去,然后双手放在柜台上等着对方开票。却突然听见对方压低的声音:“那个钱包是你的吧。”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低下头去,放在手边的钱包已经没了踪影。她急忙回过头去,几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男女女挤成一团就在她旁边,好几双手都在动,像在传着什么东西。她急急叫道:“你们拿出来。”甚至走上前去一把劈过一个女的手中没有系扣的长伞,抖了抖却什么都没有。那人骂骂咧咧地抢回伞去,她一时间觉得眩晕得仿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又叫出声,“谁也不许走!我报警!”然后回头就对收款台小姐说:“你看见了的,你说,他们谁拿了我的钱夹。”
收款台小姐低下头去,说得慢条斯理,“自己的东西自己看好。”
那群人也突然得理了一般,“你以为你谁啊。”“我的钱也掉了,谁看见了。”“你去叫警察啊,我等你,你还要搜哪里啊。”……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
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从她面前若无其事甚至颇悠闲地走过,然后走远。
过了两天,一个小学升上来的林冬跟她说,不如你去找罗莉帮帮忙。
林冬说,听说她现在基本上都不读书了,在外面混社会。
而伍袁花了足足半日的时间,才把混社会跟偷东西联系到了一块儿。曾几何时,她以为班上那几个喜欢打着校规的擦边球不时换着这样那样发型的男生,已经是混社会的一种了。
“你求我?”罗莉一双大眼里的笑意满得仿佛马上就要溢出来,“那哪能啊,我还要求你罩着我呢。”她们坐在罗莉家的小花园里,可能是春天还没有真正到来,花草都是瑟缩的样子。罗莉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给自己涂着指甲油。
伍袁听了,一时不解。
罗莉笑得妩媚万千,即使这样的笑再美也和她的年龄实在是不搭边,而她此刻甚至是有些娇嗔地继续说道:“你家那个侯雨,现在可是数一数二的老大哎。”
伍袁只觉着脑中轰得一下,仿佛什么东西炸开来,就落了一地清清楚楚的碎片,好半晌方犹带疑惑地问:“我家谁?”
罗莉轻笑一声,垂下眼去继续往指甲上染颜色,艳艳的红,更衬得她纤纤十指细长白皙,说出的话不急不徐,“还能是谁,不就是你一来我们学校就要罩你的那个侯雨。人家多好,小学就没人惹得起,出了小学,还是没人惹得起。”抬起手来吹了吹,回首对伍袁一笑,“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多羡慕你。就算到今天,我还是羡慕你。”
听了这话,伍袁蓦地觉得心下紧一阵酸一阵,就忍不住发狠道,“你帮我我自然谢你,你不帮我我也没办法。”话说出口,更觉得难过,竟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罗莉淡淡看着她,这才说:“我不是不帮你,我只是个小人物,警察叔叔都帮不了你的事,我怎么帮。”
“别人跟我说你会有办法。”伍袁酸着鼻子道。
“我只有办法帮你找人问。”说着伸手就递给她一张纸巾,“有什么好哭的。哭多了会变丑的。”
伍袁一把抓过纸巾,一边翻身农奴把苦诉,“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多羡慕你,大人都夸你好,夸你样子好,夸你气质好,夸你脾气好,夸你会弹钢琴……”
“我早就不弹了。”罗莉打断她的话。她放下纸巾正眼看她,只得一个轮廓清晰勾勒出的侧影,那人两手迎着阳光举在她自己眼前,嘴里轻轻呵着气,那些漂亮的手指在明媚的光线中仿佛润玉一般慢慢变得剔透而空灵。
伍袁突然想到从前这双手如何在白色光洁的琴键上流水般地滑过,又因了这人刚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更加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却再也哭不出来。
那天之后,罗莉却没有给过她任何回话。伍袁只想或许这是另一种委婉和气不伤谁脸面的拒绝,也没有再问。
等到父母回家,她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老爸听完只是笑笑,老妈听完也是微笑,抚着她的背对她说:“你好好读书,将来自己去法国给妈妈买。”
这件事算是紧张地开始,平静地结束。然后正月里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放过,就又是一年。
只是偶尔想起罗莉涂染丹蔻的样子,她就会觉得那些过去的时间里过去的事,仿佛梦境一样的不真实,仿佛那些还能记起的事都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臆想,或许从来没有发生。
而那些年少时总以为很重要的事,将来再看可能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也并没有什么是一定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