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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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顾老太太气得浑身发颤，拿鹤头拐杖狠狠敲着地面，“这样大的事情怎么敢瞒着？”
房里伺候的丫头跪了一地，凝神屏息，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有几个年岁小的吓破了胆，瘪了瘪嘴将将哭出来，却望见大丫头红玫扫来的凌厉眼风，只得勉强将哭意压了下去，剩下喉中隐隐约约的呜咽。
顾大太太见老太太怒极，只得劝道：“老太太不要生气，是我吩咐瞒着的。近几日老太太身上便有些不好，若为着哥儿的病反叫老太太挂心，岂不是我们的错？再说了，哥儿是从胎里带来的弱症，从小儿起便三病五灾的，哪年不闹上几回？老太太不必担心，调养些日子自会好的。”
顾老太太叹口气：“我难道糊涂得不明白你的心了吗？只是我顾氏一门，为国尽忠的已经是早早去了，没福分的也留不住。单单剩他一人，见天的让人担惊受怕，若是再有什么不测，我对得起谁呢？我看着，这次的病来得凶些，连神智都不大清楚了。”言罢抹了抹眼泪问：“哥儿可有想着要东西吃？”
底下红玫忙回：“昨儿早上明白了些，要了霜露寒尖茶喝。只是奴婢想着大夫吩咐过不许沾虚冷的东西，因此就没给。后来只进了两口参茶。”
顾老太太点点头，红玫向来心思细腻，又生得模样爽利，故而遣了她来伺候。
顾老太太又去看了顾正清一回，掉了一回眼泪，吩咐着有什么事情即刻来回她不许瞒着，才走了。
顾正清病中本需静养，可是他清醒时候便明确吩咐了凡是史小侯来探便不许挡回去。众人见他病得昏昏沉沉，不忍违逆，只好由着他去。
顾老太太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婆子来报说史小侯来了。红玫皱了皱眉，许久才点了头。
史小侯今日穿得是大红滚襟黑纹底的外袍，艳极了的颜色。可是他眉目英挺，姿态飒爽，所以没有半分妩色，倒更显气势铿锵。
史小侯袍角轻轻一带，就坐在顾正清榻旁的矮凳上。这原是有违礼制的，可他一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很有些理直气壮的坦然。红玫咬了咬唇，不好出口。
顾正清原本便生得十分秀致，此刻带病在身，更添柔色。拢在雪被云枕中的长发黑如乌墨，显得面白如霜。史小侯微微俯下身子，以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柔声道：“正清兄，受苦了……” 那手似乎还在顾正清的唇上微微一顿，史小侯眼底生笑，霎时一屋暧昧如潮。
红玫愣在原地，目光如藤蔓般狠狠缠住了史小侯，对方却浑不在意地抛来个带笑的眼风，眉宇间万般风情。
那形容，便是女子看了也要自愧不如。
红玫又急又气，顾氏十代单传，人丁稀薄，若是公子再与这人断了袖大家就不用活了。可是碍于自己的奴婢之身，她根本没有说话的立场。史小侯与顾正清离得极近，神色温和亲昵。他慢慢地低下头去，缓缓地凑近……
“史侯爷！”红玫双腮带赤，兀然大叫一声，“请到前厅饮茶！”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似乎连跟着史小侯进门后便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小厮也被吓到了。他把头压得更低了些，一副十分谦恭顺从的姿态。
出乎红玫意料之外的是，史小侯居然十分爽快地站起身来，丝毫没有犹豫神色：“走吧，可得是你泡的茶爷才喝。”
红玫冷汗淋淋又十分感动，奴婢我终于护住了公子的清白之身……
红玫十分紧张，注意力几乎都放在史小侯身上，所以出去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到隐在门边的那个人影。他一身灰扑扑的小厮打扮，似乎再往后一点就会融入黑暗。
顾正清困难地睁开眼，欣慰一笑：“他没说谎，你真的来了。”
那人慢腾腾地挪了过来，走至离榻前一步的地方顿住，神情莫测地看他。
“再近些。”顾正清的语气带些奇怪的恳求，很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我好像等了很久，一直在等。”他咳嗽几声，眼里有些捉不住的欣喜，“你好像一个愿望，我等了很久的——愿望。”
他咳嗽得很厉害，可是仍旧兴致勃勃地说着：“我以前不相信缘分这种东西的，可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很想亲近。你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那人没回答，只是沉默地走近了一步，静静地看他。
沧海桑田几万年，你还是这副模样，病弱可怜，可是依旧坚定地相信——我会来。
顾正清的眼睛很漂亮，清澈如湖水，我现在就在他眼睛的倒影里，看见那个一脸木然的自己。
似乎通过这双眼睛，看到无数个前世，看到无数我们共同拥有的日子。看到蝉歌如潮，看到柳色风歌，看到我疯了般奔过雪道时留下的足迹，看到木牌上血色浸染的四个字“此生无悔”。
看到那些时光里的彼此，凭借着为尔生为尔死的执拗，把脆弱的爱情幻化成最高大的信仰。
忽然泪落。
一个梦，美梦那么甜，噩梦那么冷。做过了这样一个梦，再次站在你面前时候，忽然不敢说，我有继续陪你颠沛红尘的勇气。
我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像握住了一截僵硬的玉石。他笑得很满足，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回握住。大概是实在没力气了，他微恼地皱着眉，赌气一样。
行渊说：“天理循环，本该如此。”
如同之前无数次的重复，在我忆尽前尘的时候他会见上我最后一面，然后独自踏上黄泉，辗转于下一个轮回。我想起我在奈何桥畔守望了那么久，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瞬间，曾与他的孤魂擦肩而过。
他笑着，神色温暖动人。似乎我在青阳万丈的午后无端拾到了一段流风回雪，就此缝在心头，日夜想念的秀致宁逸。
“世人嗟叹红尘苦，却是世人不知足。”微凉的声音响起，“你当年为替他续命盗用天宫圣诀，如今尝尽苦果，也该放手了吧。”
我转头，白衣女子手捧白犬，眼坠泪痣，要笑不笑的意味：“你生的好根骨，这样白白抛了不觉可惜？”
“你是谁？”我微恼。
“一个卖酒的闲人。”她口气熟稔，对我的旧事也熟悉得很，“当年砌冰渊一劫你侥幸逃过了，怎么还是这般执迷不悟？要知天道无情，你们各自放手，早早了结这一段孽缘方好。”
我冷笑数声，并不搭话。
“执拗得很。”她幽幽一叹，捧出个艳红酒盏。
琉璃般剔透，中间血色如织。她得意似的：“这可是我酿了好久才酿成的……”
“什么？”
“同命……”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