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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前世 ...

  •   经年的琴弦又被有心人悄悄捻响,繁华曲韵绮丽如波,灯影缭乱中款款而来,誓要与十丈软红纠缠不休的执拗模样。
      来抵却,永夜如霜。
      这是今夜的最后一场舞。琉璃灯火盖不过她裙角飘摇的风华,富贵风流抵不过她唇角娇俏的笑涡。乌发及膝,像是黑夜最精心的一幅绣品,唇角斜挑,似是秦淮十里碧荷中最精致的那一株。
      属于柳半面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从来不知,那个每次慢悠悠爬墙出青楼的女子,会有这般明艳风采。
      二楼那向来掩得严严实实的帘子猝然被挑开,我看见端坐在椅上的女子脸容,柳半面就坐在明灭灯火间,仿佛下一刻便会散作一片虚无。向来烟波飘渺醉意横斜的眼此刻却锐利如刀,一把尘封多年的刀。
      少女的舞衣大概是以烈焰织就,莲步轻移如同火色曼妙,星星点点燎得看客目光痴迷。柳半面的眼里映进了这团飘摇的火光,连眼圈都发红,大有下一刻便要堕泪的意思。
      少女一曲跳完,轻快施礼。
      “柳雁卿。”她说,目光遥遥递往二楼方向,负疚似地咬了咬唇。
      柳半面就坐在那里,看她站在欢场中央,朝自己递来的那个笑容,歉疚,然而坚定。那一瞬间,仿佛鼓乐笙箫皆已坠入十里秦淮,只余寒风凛凛的呼啸,穿过青楼薄幸岁月,穿过望月楼的朱红窗阁,化作她掌心一个沉沉的疤。
      欢快,美丽,一如当年的自己。
      经此一舞,你会名动秦淮。你会有请客下帖的花筏,你会有柳絮纷飞的流水宴,你会有春风亭上唯一的琴音,你会有这红尘慨然许诺的万千繁华……
      可是你,还是好傻。
      从此以后,生如浮萍,命似飘蓬。
      委身风流地,尽染红尘色。
      多年前的一卦至此了结,兜兜转转,居然还是走了这一步。柳雁卿,我曾经想好好地护着你,好好地为你选个夫婿,好好地将你风光大嫁。
      好好地,看着你,用比我更清净的目色,去爱我挣扎了这么久的尘世。
      可是,你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摆布,和我走向了同一个归宿,踏进了同一个地狱。只能献上我无用的祝福,亲爱的妹妹。
      柳半面举起酒杯,遥遥一敬。她猝然大笑,似乎一夜回复了当年青春少艾时的爽朗无畏,似乎还是当年篱下掏促织的热闹心性,笑得难以自止。
      笑声过后,血色如朱砂,欺上她苍白唇角。她跌跌撞撞地转了身,离去。
      可恨月色无情,依然不减风华。行渊就站在那月色中,缓缓走来:“她们身犯宿孽,故而十世缘结姐妹,十世共落欢场。”
      我猛然心惊:“什么?”
      “她们原是天宫舞姬,嗜舞如命。为上演一支梵净舞盗了天宫吟霜冰衣,被罚入红尘,沦落欢场,不得安宁。” 他微侧了脸,潋滟眼眸如蒙夜色森凉,像是裹着冥府玄光寄来的一束凉意:“天理循环,本该如此。”
      “那个坟冢里,埋的是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黯然。
      行渊叹出一口气,朝我走进一步。
      三月芳草,连天碧色。我似乎看见了那座青青坟冢,看见男子青衫磊落,骨节分明的手一一拂过碑上刻字,坟旁散落一壶,酒水漫开,天地间都是那股熟悉而悲凉的酒气。
      我退后一步,希求着唇间漫开的血腥味能让我保持片刻清醒,不无心酸地说:“那件事情是我的错,是我不知天高地厚……”
      “住嘴。”行渊面有愠色,这景象和多年前的一幕重叠,似乎当时的少年面容泅渡过光阴岁月,堪堪落在了眼前,灼伤了眼。我伸手摸了摸酸酸的眼角,才发现抹了一手的泪。
      “你想起来了,阿音。”
      我茫然地点头,往事如烟,丝丝缕缕地绕成一团。行渊容颜无改,只是威严更胜当年。他静静地站着,姿态雍容高雅,当初便有的高山流水之姿如今更显练达剔透。我忽然怯了声:“师兄……”
      行渊朝我微微笑了笑。
      我是想起了岌岌山上修仙的清静,想起了风云诀下雪色涌动的天源,想起了御剑而行的飒爽身影,可是我也想起了那八百里楼台,想起了那木屋灯火,山中清泉,漏夜矮屋……
      “你还是放不下吗?”行渊沉声。
      我沉默。
      “师尊从前便说你心性不定,命属漂泊。只是历练如此之久,为何还是贪恋人间烟火?”
      我,不知道。
      行渊眸色沉沉,甩了袖子,转身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我似乎总是在看着他的背影,接了他送来的鸡腿后感激地看着他的背影,弄坏了他的古籍时畏惧地看他的背影,连从岌岌山负伤而归,也是卧在象驹车里,透过青纱帷幔,泪眼模糊地看他御剑而行的背影。我从来没有如过去般那样熟悉一个人的背影,也从来没有如现在般与一个人的背影这样生疏,似乎那些旧日时光,年少轻狂,连带着这个挺拔如初的背影,皆似隆隆暮冬里的最后一抹细微雪色,在临来的春光里渐渐淡了痕迹,失了讯息。仿佛在某一个抬眼的瞬间里,已然是天南海北,不可触及。
      风雨将至。
      我当初跳下砌冰渊时大抵也是这般诡异天象,至于为什么跳的,时至如今还没想出来。只记得砌冰渊寒入骨髓,那种连血液都要凝固,魂魄都要颤栗的冷。我在那里呆了很久,食冰莲,枕玉魄,看起来好像分外清冷端雅如神仙中人。可只有我知道,那种死死咬着嘴的痛苦,那种血流出来马上凝结成冰的绝望,那种仿佛在用滚烫血液喂养一个冰冷世界的诡异。
      永恒冷冷站着,仿佛在说“与我无关。”
      砌冰渊里什么都是白色的,一望无际的白,一眼看去就像一匹足以容纳天地的裹尸布。我大概是裹尸布下最不安分的一具尸体,师尊后来评价我在砌冰渊里的艺术创作点子不差,就是技术太烂,轻而易举便暴露了自己是个搭配白痴的现实。
      我只用大红,热辣的红,张扬的红,彼岸花的肤色。
      师尊说话向来很奇怪,可能思维更独特,我一直以为他走奇葩路线,他喜欢穿有补丁的衣服然后说“今天我扮演的角色是吸荔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山上的板栗真的很好吃。
      后来呢?想不起来了。现在摊在我面前的只有从不撒谎的现实,行渊录入仙籍前途远大,我不人不鬼能力低下……这种比较真让人心情糟糕。
      我想得气闷,随手就把栏杆旁的小盆景踹了出去,踹出去才发觉不对,这盆景是艳妈妈特地买的,精细玲珑,原本是要摆在雅间赏玩的,不过这几天叶子有些泛黄,艳妈妈骂了几句“难养的蠢物”就叫人拿出来放在栏杆旁。我手忙脚乱地探出半边身子,想要赶快捞回来。
      不过我很快发现这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底下卧倒一人和一摊碎片,旁边站着的一人衣饰璀璨,原本是半矮着身子查看底下人的伤势,大概是听了我那声来不及吞回去的惊呼,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神情十分高深。
      “你下来。” 我下去……我是傻了吗?我果断地决定脚底抹油迅速开溜,他的声音却不紧不慢地飘了过来:“是下来抵个失手伤人好呢?还是你更喜欢蓄意伤人畏罪潜逃呢?”
      我脚软了一软,服服帖帖地走下去,站好。
      “愿意承认失手伤人了?”他问。
      “不。”我认真,“是失脚伤人。”
      他愣了半晌,才放声大笑,在十里秦淮三千金粉中游荡已久的眉眼依然桀骜不驯,锐利得像刚出匣的刀。
      我负疚地看着卧在街上的那人,看样子是昏过去了,可是没有流血,难道是内伤?内伤可比外伤难办,得花掉不少诊金,我于是怨愤地看着地上的人。
      后来我很讨厌侯爷,所有当侯爷的人我都讨厌之极,根本原因就是眼前这个史小侯。我强烈怀疑他是不是有两张脸孔,不然怎么可以在和颜悦色地跟我讲不要紧之后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到官府去吧。死我倒是不怕,我怕的是把我打个半死。我于是紧紧攀住身边的一根柱子,死活不动弹。
      史小侯扇着折扇道:“人是被你砸晕的,去官府你又不肯,若跟你要诊金想必定要跟我哭穷。到底怎么办呢?”
      你怎么知道……我汗了一汗。
      他微微笑了笑,看起来很风流不羁的一个人,笑得几乎天真,却透过深黑的眼眸,透出些隐约的邪恶:“既然无钱,便用身子来抵吧。”
      汗如雨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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