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线香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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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花大多开得尽态极妍。
长街两侧挂满了暖盈盈的竹骨花灯，枫叶彤红，金桂灿灿，夜幕悄然拖染了半片天空，风中有一股香甜又醺人的气味，顺着风向弥散在各个角落，年前来不及燃放的烟火此时统统派上了用场，有些年轻的男子挽起袖子扛着装满烟火箱子在熙熙的人流里左拐右拐，消失在前方；有些年近暮岁的男人显然是从战场上活着下来的残兵，右手袖子摇摆地空空荡荡。
只是不约而同的笑容，在他们的脸上漾开，代表着心满意足的平和。
只要能活着，就是好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千叶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身边偶有年龄相仿的少女，哦，或许不仅是年龄相仿，千叶同她们一样，都脚踩着木屐嗒嗒作响，都穿着精心准备的和衣描了淡妆，都将头发高高绾起一丝不苟，都戴上了喜欢的发簪任其摇摇晃晃……还有便是身旁站着心仪的男子，千叶时不时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少女们的心事，在花前月下一桩桩一件件都衬得分明。
长夜悠悠亮亮，天心月色正圆，身侧走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千叶觉得莫名的开心，大概是彼此都怀着一样的心情，因这若有似无的关联，让他们之间的生疏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春有重樱，夏有鸣蝉，秋有金桂，冬有寒梅，地方虽小，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平祥安宁之地，让人不自觉想要留下，对于冲田而言，这里已然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归宿。
冲田呼出了一口气。
然而不是不后悔的，那夜吻了千叶后，也曾懊恼自己的冲动，自己给不了她未来，给不了她幸福，甚至无法给她一个虚美的承诺，想要看着她快乐，却不得不处处留意着彼此岌岌可危的距离，不能逾矩。
可还是错了。
一步错，步步皆错，他只好不动声色，复如以往，千叶配合着，彼时相安无事，心照不宣。这是他的私心在作祟，冲田不得不承认。
“冲田君？冲田君？”在肩膀高的地方传来了千叶的声音，侧过头，先看见了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乌压压的黑发被一根细长的簪子固定好，底端有两颗圆润的珠子，碰撞摇晃会发出细簌的脆响，再往下是光洁的额头，鼓鼓的，撩起刘海露出了弯弯的眉毛使眼睛的形状变得更加清楚分明，圆圆亮亮像幼鹿般温顺，眼睛下面是小小的鼻子，鼻梁不高，看着却让人舒服，最后是淡色双唇，薄薄的，有点冰凉，却柔软。
“嗯？”他抱着胳膊，声音里带着一分漫不经心，混着清浅的鼻音，很是动听。
“再往前走就可以看见一大片金桂了，听人说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好，不管你信不信，总之……”似乎在斟酌着词语来形容，歪着头，眼睛出神地望向远处迷迷蒙蒙的金光，“总之，你肯定会大吃一惊！”
“藤原君也一起，呐？”已经很少如此放松地享受些什么，千叶笑眯眯地挽过两个高她许多的男子，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要多想，只要尽力抓住每分每秒的美好，不愿让以后的日子徒增忧伤，冲田也好，藤原也罢，他们都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相逢已是不易，这些回忆便更加值得去珍惜。
花晨月夕，灯火影重。
盛大而灿烂的怒放，在眼底生成了一片光华万丈的映像，金桂在每一片狭长的叶底间簇拥着，暖金色的花瓣宛如凝卷潜藏的日光，躲在碧绿的海底，等待在黑夜里绽开丝丝缕缕的耀芒。
它们轻而易举的，使每个人的脸上都雀跃着闪闪熠熠的碎光。
冲田怔怔地瞧着，若花叶有灵，定是在最后的日子隐忍苦撑着不愿盛开，不愿凋敝，只想把所有的最美献与这尘世，如今叶青香浓，也是圆满。
可是，人与花终究还是不同，花有春秋无数，一度风寒扫落香脂，来年季暖，又是一片花团锦簇，而人的一生又有几度春秋，回神过来，经年已过，前尘往事统统如烟云聚散，澌灭得干净彻底，没了任何回环的余地。
那么，自己能留下什么呢……
咝嘭——
一颗烟火在天边炸裂，盛大的阵势，华丽的色彩，璀然间迸发出的惊喜，它们在有限的视域里勾勒出无限的憧憬。
冲田感觉身边的人潮由慢转急开始涌动起来，一时间人头攒动，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小小的镇子竟容纳下了这么多的人，喧闹各色的声线嘈杂不一，随着烟火的震动忽高忽低。
——“真美啊。”
——“妈妈，看这边…”
——“别乱跑，智子！”
——“我喜欢清美…”
——“我也，喜欢渡边先生呢。”
——“战争结束了，真好。”
——“是啊…”
熙攘忙乱中，那只挽住自己的手忽然被兴奋的人们用力撞开，冲田回过神时千叶已被湮没在一片涌动的波流里。
……………
浩浩荡荡，汹涌如海潮，人们向烟花燃放的地方拥挤过去，而冲田逆着人流站在中央，他背过身，无暇顾及那片火树银花的不夜天，只是专注的在忽明忽暗的人群里寻找被挤散的千叶和藤原，花灯高上，少女们的妆容在多重光线的交叠下显得美丽而精致，她们在自己身边一个个经过，娇俏如银铃的笑声让夜风变得更加甜腻起来。
那些数不清的，或温柔或紧张的呼唤，或美艳或清丽的的容颜。
在千百个人里，只要找到你，那么即便是错过了这场烟火，又有什么关系。沉沉的黑夜被无数闪烁的光带裁剪开来，冲田想，我一定能找到你。
——“这边！这边！”
——“人好多呐！”
——“牵着我的手，这样就不会分开了…”
——“山崎君，你在哪里啊？”
——“卖花灯咯…”
——“买串丸子吧。”
——“妈妈？妈妈？”
——“多好看的烟火呀…”
——“嘻嘻。”
…
——“冲田君？藤原君？”
熟悉的声音源于背面。
于是，把脸转向了浸染了鎏金色泽的另一半天空，依稀被一股细线所牵绊着，它扯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里。
大片明灭不定的光影下面，她在黑暗中起起伏伏，手足无措地被迫顺着人潮渐行渐远，她的嘴微微张开，而乌黑的眼瞳却被镀上了灿烂的烟火色，明亮似流光，这是她清淡的眉目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我知道，一定能找到你。
纵使隐藏在张无数面孔里，我仍可以轻易地认出你的眼睛。
“千叶。”
千叶迫使自己努力地抬起脸，听见了他声音的刹那，心里面迅速升腾起柔软且温暖的情绪，踏踏实实的，真真可以触及的，那属于冲田独有的气息。是了，在纷繁烟火的对面，在几乎是以动衬静的视线里，他就稳稳地站在那儿，默默看着自己，像是湍急海流中央的孤单岛屿。
她伸出手，隔着数米的间距，冲田大步走来，于是便毫无悬念地触摸到了他温暖的掌心。
每一条纹路依然是根根分明。
千叶闭着眼，任凭身后的人声鼎沸，任凭头顶的烟火绚烂，任凭光影在眼睑上投射出刺目的亮斑。她沉溺于这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拥抱。
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便生成的爱慕与眷恋，卑微的，渺小的生存在每一寸呼吸里，期望着通过这样亲密的介质，让他感受得到那一份微弱的心意，自己昼夜不停的想念，就一直守候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战战兢兢，面对着自己直白的感情充满了迷惘和忧惧。
千叶知道关于冲田和自己之间的种种，她总是过于贪心，顺着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一门心思的拔足追寻，不管线索是否扑朔迷离。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既然投注了感情，但求他的回应，又有什么错呢？
人生有那么不确定，可确定了喜欢他，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爱憎本来就没有公平，然而心甘情愿的泥足深陷，又何尝不是种解脱呢？
只是如今，什么都不必了，一个拥抱已然抵得上千言万语。
那株埋藏在心底里，最温存，最熟悉的念想，在斑斓的视野里开成了芜杂的花朵，幻化出了纷繁的形状，而在一切都还懵懂的深处，紧贴着心室的寂静地方，再诉诸不清的爱恋，追根究底也不过是简单一句，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一直喜欢你。
也许在相遇之前，我就已经一直一直，喜欢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线香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