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春归》桥夕

4、另思

　　正屋中白氏对六娘发了老大的火一下子就传遍了，安家上下的人都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何生气，但是所有人的想法里，定是六娘做了什么丢脸的事儿。

　　春枝小院斜右方的不远处正是七娘的居所，她听闻了六娘被骂之后，只皱眉想了会儿，就招过大丫头青花道：“你去六姐姐那儿探看一下，仔细看看六姐姐和从前是不是有什么不同。恩，对了，将那本《南侯诗集》给六姐姐送去，别忘了告诉她说等母亲消气了，我定会去看她的。”

　　青花福了福就取了七娘指着的书就往六娘院子里去了，心中暗想七娘待六娘真是姐妹情深。她却不知道被她念叨着姐妹情深的七娘，手指绞着帕子神思纠结得很呢。

　　青花捧着书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六娘的院门前，看两个小丫头冬雪和夏风一脸忧色的坐在廊下，便走了上去轻咳了两声，惊得了两个小丫头忙站了起来问好。

　　青花轻声道：“我领了七娘的命来瞧六娘，六娘现在可还方便见客？”

　　两个丫头还没有答话，康嬷嬷就出来，她的眼眶也是红红的，见了青花难得的和气：“是青花啊，可是七娘让你过来的？六娘人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吧。替我们娘子谢谢你们七娘了。”

　　青花忙道：“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才是真的，既然六娘不好，我就去回我们娘子，等六娘好了才过来探望。只是这一本书，是六娘之前说了好几回的，七娘让我特地送过来。”

　　康嬷嬷接过书，温和道：“我替六娘谢过七娘了。”遂让两个小丫头送青花出院门这才捧着书进了屋。

　　春枝已经让紫藤服侍着洗过了脸，只是双眼还红着。

　　“六娘也不要多想了，夫人和你毕竟是亲生母女，哪里有隔夜仇呢？你就当明天去天后庙是散心的就是了。”康嬷嬷劝慰道，心中却有些埋怨起白氏的偏心来，就算心疼儿子，也不能这样对待女儿啊！

　　春枝哭过发泄一场，心中平静多了，对康嬷嬷笑道：“嬷嬷说得对，我没有事儿的。”心中却是绝了再对父母说明前世事情的心思了。

　　“嬷嬷，你是不是也奇怪我这两天大变了样子？”春枝幽幽地看着康嬷嬷道。
　　康嬷嬷和紫藤吓了一跳，想否认也不好意思。

　　春枝心中微微一叹，微微措词之后就将梦里见到安家的大劫难的事儿说了，见康嬷嬷和紫藤都吓得脸色发白，她才道：“我也是吓得不轻，总想着要告诉阿爹阿娘，不能让梦中的事儿重现，我只是担心咱们家，只是没想到，阿娘连话都不听我说完……”

　　康嬷嬷和紫藤是贴身服侍春枝的人，她们自然发觉了春枝性情的大变，如今听春枝说了梦境，只当是康家老祖宗显灵示警哪里会再想其他？

　　她们都是安家的奴仆，若是安家出了事儿她们也落不得好去，康嬷嬷顿时按捺不住，搂着春枝红了眼低声道：“我可怜的六娘诶，三夫人这是怎么想的？你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呢……”

　　紫藤煞白着一张脸，也跟着流泪，半天才道：“三老爷和三夫人说六娘中了邪，安家要是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啊？”

　　春枝被康嬷嬷和紫藤这样的反应弄得心中酸酸涩涩的，她们只是奴仆反倒比父母亲人更加相信自己。

　　“嬷嬷，紫藤，这事儿连阿爹阿娘都不信我，其他人更加不信了，所以你们俩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免得惹来麻烦。至于法子，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只是要你们帮我了。”

　　康嬷嬷脸色变幻了一下，才定下心道：“什么法子？”

　　春枝双眼闪着光芒，让康嬷嬷的心也跟着猛地跳动，“阿爹阿娘不相信我，但是他们总该要听祖父的话吧。”

　　康嬷嬷一惊，“六娘的意思是给老侯爷送信？这要是被三老爷和三夫人知道了可还得了？再则，泉州到汴京一来一往的快马都要一个多月，会不会来不及？”

　　春枝直直看着康嬷嬷道：“除了这个可还有其他法子可想么？”遂抓着康嬷嬷的手道：“嬷嬷放心，我仔细斟酌着信怎么写，就算是被阿爹阿娘知道了也疑心不是我写的。”

　　紫藤却是知道六娘在读书识字上比不得七娘，小声地都：“六娘要不要去找七娘打听下？”

　　康嬷嬷厉瞪着紫藤道：“打住这个主意，这事儿半个字也不能透给七娘那边的人知道。你若是露了半个字，不管你伺候了六娘多少年，我也替她做主卖了你！”

　　紫藤打了一个寒颤，忙不迭地点头。春枝一叹，拉着康嬷嬷的手道：“嬷嬷别吓她了，七娘虽然喜欢占便宜出风头，但并不是不念骨肉之情的人。”若非如此，前世大旱时，也不会先后半卖半送的给自己了五石粮食。

　　康嬷嬷严肃道：“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你们得听我的。不然六娘你就打消了给老侯爷送信的主意。”

　　春枝知道康嬷嬷的意思，自是答应了。

　　“紫藤去收拾下娘子明日离家要带的行李，我和娘子再说会儿话。”康嬷嬷忧心忡忡，总觉得给老侯爷送信的主意不大稳妥。

　　紫藤早巴不得出去，忙不迭地去外屋找冬雪夏风两个了。

　　“六娘怎么就当着紫藤这丫头的面说了出来？她虽然老实，但是不大机灵，若是不小心说出去了一些，别人还不得真以为娘子你中邪了？”康嬷嬷责备道，六娘还是个孩子啊，看着好像聪慧了其实真是吓出来的，这么做事情就不大谨慎。

　　春枝拉着康嬷嬷坐下：“嬷嬷，紫藤是贴身伺候我的丫头，不像冬雪和夏风近身少。我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她心中难免疑惑，说了出来也免得她瞎想。我知道嬷嬷是为了我好。但是你也是瞧着紫藤长大的，她是个老实的。若是真有不对，也不用嬷嬷你说，我也容不得背主的奴仆。”

　　康嬷嬷不过叮嘱一句罢了，看着春枝忧心道：“你一个孩子家家的，平日里从不多管大人的事突然有了这样的梦，只怕真是祖宗示警呢。三夫人也真是的……你真要给老侯爷写信，可盘算好该如何将信送到汴京去没有？”

　　春枝笑道：“嬷嬷，我听说泉州城中有些镖行除了护送大宗的货物也帮人捎带书信呢，咱们出钱让他们送就是了。”

　　康嬷嬷摇头道：“娘子想得太简单了。咱们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第？就是开封府尹去咱们家都要先送拜帖，老侯爷见不见还要看心情呢。镖行的人将信带去了汴京却上不得门，还不是白搭？”

　　春枝一愣，果真如康嬷嬷说的，这个时候的齐国公府可是汴京城中数得着的权贵人家，祖父岂是一个镖师想见就见的？只怕连大门都难得进去。

　　康嬷嬷见春枝大受打击的样子，只得安慰道：“六娘也莫急，明天起咱们就要去天后庙里住半个月，许是能想些法子出来呢。”

　　春枝心中黯然，若是送书信给祖父的法子最终不成，也只能再想其他的法子了。

　　而安简弘去外院请了幕僚文先生。文先生听了安简弘的话后，沉吟片刻道：“按我看来，卢将军那边的事情，大人暂时不要参合进去，先看看再说。卢远毕竟在泉州团练使上坐了五年多了，风声多多少少传出去了一些，一切如何还真是说不准。”

　　安简弘一向自大，征询文先生的意见不过是位了让自己不再拿不定主意，“先生说得极有道理。那礼物明日我让夫人送回去。”

　　文先生摸着胡须笑道：“大人也不必全送回去，免得卢远以为大人要和他们对着干，如此树下强敌就不好了。”

　　安简弘哈哈一笑道：“好。”心中已经决定将钱送还而留下瓷器。

　　安简弘一进屋子就觉得妻子的心情不大好，皱眉道：“六娘说了什么惹你动怒了？”

　　白氏没有回答而是道：“文先生怎么说？”

　　“文先生同我商定，一万贯钱还回去，至于那套瓷器收下无妨。”安简弘看着地上的茶水渍，皱眉道：“女儿可不能太娇惯了，以后虎哥儿还要几个姐姐嫁得好人家帮衬呢。”

　　白氏忙将春枝说话复述了遍，安简弘听了也和白氏一样生气，他可是比白氏还看重儿子呢。一个男人若没有儿子就像大哥一样，哪怕得居高位还不是惹人笑话？一辈子辛辛苦苦何苦来？只是他却也比白氏多了一点点见识，平日里平庸无才的二女儿突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也许真的有什么稀奇之处也不一定呢。

　　想了片刻，他才对着白氏道：“六娘这样确实有些奇怪，不管怎么样都不大吉利，送她去天后庙里住几天也好。”

　　白氏自然答应了，又亲自服侍了丈夫更衣洗漱，只是安简弘躺在床上就闭上了眼，并没有白氏期待中的共叙敦伦。

　　“今日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安简弘闭着眼轻声道。而一边的白氏，脸色变了变，丈夫这样子，她就猜到定是又迷上了勾栏里的那个妓子了，虽然说外间的那些女人是不能进府得，绝对不会给自己任何威胁，但是想到丈夫和年轻妖娆的狐媚女子欢好，她就恨得牙痒痒的。

　　次日天光，安简弘难得地和妻子儿女们一起用早食。只是几个孩子都知道前夜父母生气的事儿，就是虎哥儿和八娘也没有笑闹。

　　安简弘看着儿子脸色温和，转到女儿们身上就冷淡许多：“你们姐妹几个要贞淑谨言，规矩时刻在心，不可让人嘲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四娘、七娘和八娘三人忙老实应了。
　　安简弘看着满意，看了妻子一眼就出了门往衙门去了。

　　白氏捏着帕子给虎哥儿擦嘴角的饭粒，边对着三个女儿道：“六娘今日起就去天后庙里住一段时日，去送送六娘吧。”

　　“阿娘，我也要去送六姐。”虎哥儿不依道。

　　白氏想到六娘说虎哥儿八岁将夭折的话，心中就很不舒服，看儿子也比平日里看得更重了。觉得还是让儿子少和六娘亲近最好。

　　“阿娘要出门去，虎哥儿和阿娘一起去吧。”白氏扫过三个女儿，示意她们快点离开。

　　四娘虽然诧异父母语气好像不怎么生六娘的气，但是想到妹妹要去庙里住几日心中就有些难受，那清苦的地方妹妹真是要吃苦了。

　　七娘则看了眼搂住虎哥儿说笑的白氏，心中叹息不已，女儿就是根草，连做亲娘的满心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姐妹一行人到了春枝的小院时，春枝的行李都放上了板车上了，也不多不过三个箱笼罢了。

　　按照春枝的想法，最多在天后庙里住十天半个月而已，用不着带许多东西。但是拗不过康嬷嬷，最终还是收拾出了三个箱笼来。听说姐姐妹妹们来送行了，忙起身迎了出来。

　　“姐姐你们怎么过来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春枝笑请三人坐下了，忙让紫藤去端茶上来。

　　“快别弄了。阿娘让我们来送你，我们也担心你呢。”四娘说道，仔细打量春枝的神情，不见她怎么伤心，心中稍微放心了。

　　“六姐姐放心，母亲也是关心你的，想来过不了几天就会遣人去接姐姐回家的。”七娘安慰道，心中却暗道白氏对亲生的嫡女都这样，自己这个庶女还是老实些，免得比六娘还惨。

　　“六姐姐，我想出府去玩儿都不行，你现在能出门儿我羡慕得很呢。”唯有八娘，还不觉得出门去庙里是坏事儿，天真地说出了想法。

　　春枝一笑招过八娘捏了捏她的嫩脸道：“其实六姐姐也是这样想的呢。”虽转头对着四娘和七娘道：“你们真的莫要为我担心，我是真的这样想。而且，去庙里拜拜我也能心神安定些，这几天都睡得不安稳呢。”

　　四娘和七娘这才不再多说什么了。

　　到了辰时中，管事郑雄家的婆娘胡氏进来催促了：“见过几位娘子，六娘，车子准备好了，该出发了。”

　　六娘点点头，拉着四娘走在最前面，想了想低声道：“四姐姐，过几日若是汴京有家信来说了大姐姐真的又生了一个女儿，你一定要提醒阿娘，她就会知道我没有诓骗她了。”

　　四娘神色复杂，看着妹妹眼巴巴祈求的眼神，不忍拒绝，答应道：“我知道了，你莫要多想，阿娘还是关心你的。”

　　送春枝去庙里的车子是一个牛车，车厢虽大却没有马车精致。春枝倒没有什么，四娘和七娘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以为是郑虎和他婆娘故意的。

　　胡氏小心解释道：“也不是我当家的不给六娘准备马车，而是夫人那儿传来了话，说是一会儿要出门用车呢、”

　　安简弘来泉州半年还不到，衣食住行虽然处处比照汴京国公府里来，但是许多地方还是比不上，就说这出行，安宅里只有一辆马车而已，若是安简弘要用的话，其他人出门只得坐牛车或者轿子了。

　　春枝听了忙道：“牛车也是一样的。”对姐妹几个安抚了几句，又对着胡氏点了下头便和康嬷嬷几个上了牛车。

　　车子驶出安家宅子不久，街头各种热闹的叫卖声就传来了，春枝虽然家中的事情烦恼，此时也心情舒展了几分，微微掀开车窗帘，看着泉州的街头各色衣饰的小贩和路人出了神。也有客家女孩儿在叫卖花卉和吃食，更有一些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童在帮着父母脆生招揽生意……

　　春枝主仆几个被街上的热闹情形吸引了，谁也没有留意后面装着箱笼的车子猛地沉了一沉。

　　主仆几个的欢愉直到在城门口要出城时消失殆尽，春枝看着城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衙役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康嬷嬷心中也不舒服，安家的娘子难不成要像平民百姓一般被检查了才能出城？

　　管事郑雄叫了一个家丁上前打听了，待家丁回来说了几句，他的脸色也黑了，走到牛车前禀道：“六娘子，昨夜城中几位大人家里都遭了贼，说是被人偷了不少东西。城门的差役们这是查飞贼呢。”

　　春枝向外看了看才道：“郑管事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军爷和差役皂服区别？城门前那些个人可是兵丁居多。”

　　郑雄老脸一红，他也不是故意不说的，只是在他看来无论是官差还是兵丁拦着安家的车子检查，那就是打安家的颜面。

　　春枝也不多言，心中回想前世这个时候泉州城是否闹过贼。良久她才想起来，父亲丢官后曾后悔言及，他本该在团练使卢远、市舶司使等在泉州大肆拿贼时就该看出不对劲了。难道就是这次大肆拿贼？

　　心中纷纷乱乱的，直到听到外头的官差和兵丁同郑虎等家丁争吵的起来，她脑中已经有了猜测。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生日快乐～～～～
然后，第二更送上。
新文求收求留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