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画妖》木别叶

4、四 素莲

　　这次我是真的晕过去，再次醒来，纸将军盘坐在我身前，右手食指抵住我眉心，手背上的金印正源源不断地将真气输送进我体内为我疗伤。没过多久，我就感到血脉畅通，胸中淤滞之气尽解。他也受伤，他为我消耗真气是否对他不利？感激的话如哽在喉我说不出口，他也静默不语。

　　纸将军左腿曲膝，左手自然垂放在膝上，右腿盘坐，右手持剑抵在身旁，静默如一尊雕塑。他的目光又聚焦在远方，他在回忆往昔还是在思念谁，他又有怎样的过往？我抱膝坐在他身侧，这控扼住人心智的沉寂渐渐感染了我，一股莫名的哀戚油然而生，眼泪悄悄滑落。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轻轻哼着歌，籍以发泄心中郁闷。
　　“素莲——你是素莲？”纸将军突然抓住我肩膀，声音颤抖。
　　“我，我不叫素莲。”我呆愣住。
　　“方才的歌，你方才唱的歌能否再唱一遍？”
　　“刚才的歌？那是我随意哼唱的，唱过就忘，真的，我常有这毛病，随口哼歌，哼哼就忘了。”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和失望，竟难过地垂下头。

　　“素莲，”我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素莲是谁？”
　　“我未过门的妻子……”他语气凝重。
　　我心里一沉，原来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在祠堂内没注意到她是否出现。
　　“这次祭祖她随你一起来了吗？”
　　“祭祖？”他抬头不解地望着我，幽幽地说，“她早已过世，你方才唱的歌是她平生为我所唱。”
　　原来如此，难怪他总是蹙着眉，难怪他总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这一切都是因为素莲。

　　“不管你是不是素莲，”他再次抓紧我，“我都会护你周全，这一次我定会帮你除掉老妖婆，无论发生何事，我不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损伤。”

　　望着他翕动的嘴，我心里一酸，扑到他怀里，眼泪再次汹涌。他说得那么郑重，竟仿佛生离死别前的承诺，怎么会有生离死别的感觉。

　　他拍拍我的背：“傻丫头，别哭了，你再哭我就快被你的眼泪化掉了。”
　　我以为他又取笑我，抬起泪意盈盈的脸，他胸前竟皱巴巴的一片，就像被水浸过的纸。呀，我的纸将军冰雪冻不着，妖力伤不着，妖火烧不灭，竟会被我的眼泪溶化。

　　他轻柔地擦拭掉我的眼泪，拿下身上的披风为我系上，黑红色的披风外晕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一会打斗，你站在我身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妄动。这件披风会护住你，老妖婆法力再高强要伤你也不易。切记不可妄动，你若受伤我便输掉一半。”我猛点头。

　　“哼哼哼，好一个温柔体贴的郎君，”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随风飘来。

　　飞沙走石，风卷残云，老妖婆悬于空中，周身一道黑郁的浓雾急速盘旋。她断腕已续，手中乌头拐不断颤动，发出尖利刺耳的嗡鸣声，犹如猛兽噬人前的咆哮，摧人心肝，那肃杀强烈的妖气连我也感应到。

　　纸将军于狂风中巍然不动，缓缓拔出浩然剑，左手摈指轻点右手背印痕，朝剑上一划，印痕所发出的金色光芒便覆在浩然剑碧荧荧的青光上，注满真力，蓄势待发。

　　老妖婆嘶吼着俯冲过来，一道乌光从旋转的黑雾中呼啸而下，直击纸将军面门。纸将军挺剑迎上，一泓金光破空而出，绞缠住乌光。浩然剑乌头拐缠斗在一起，双方光芒相持不下，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但闻空气中激流声不断，穿金裂石声大响。我的视线只想追随纸将军灵动的身姿，但他身形太快，眼前只见白影晃动，如惊鸿翩飞，矫龙出渊。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所有光芒骤然消失。从收势看，双方在空中各击了一掌，老妖婆输一筹。她气愤难当，伸长手臂五指陡长，黑利而弯曲的指甲刚触及我，就被我身上披风的金光反弹出去。纸将军未等老妖婆站稳，右手蓦地一掷，浩然剑脱手飞出。同时他催动真力，浩然剑挟着金色光芒，迅疾贯入老妖婆胸口，将她牢牢钉在地上。接着他脱下我身上披风，反转披风往老妖婆身上一裹，越缠越紧。

　　阵阵惨厉的哀嚎声响起，老妖婆在地上翻滚求饶。纸将军拔出浩然剑，剑尖悬在她头顶迟迟不落。毕竟老妖婆也曾是他陈氏先人，他也动了恻隐之心吧？我感叹一声，将老妖婆重新收入画中，以金印落咒封存，永不出世。

　　天地间又恢复一片清明，我累极了瘫坐在地上，纸将军也徐徐倒下，我惊恐地发现他的身子正渐渐消隐。

　　我扑过去将他抱在怀中：“为什么会这样？”
　　“傻丫头，就此别过了。”他的脸上又泛起温暖的笑容。
　　“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你没有恢复真身？”
　　“傻丫头，我本就是这世间一缕魂魄，被你招入纸人里赋予使命，助你降妖除魔。如今使命完成，我亦没有存在的道理……”
　　“不是的，你并没有真的死去，你应该恢复真身。”我拼命摇头。

　　怀里的纸将军越来越轻盈，越来越透明，笑容也越来越淡。不行，我不能让他就此消失。我咬破舌尖，俯下头，含住他双唇。鲜血从我舌尖缓缓注入纸将军口中，这个法子是否管用我已无暇去思虑，心底只有一个执念，无论如何我要救活他我要留住他。

　　时光静静流淌，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越来越疲乏无力，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却越来越轻，双手痉挛苍白，十指深深嵌入肉里，全身血液仿佛流尽，视线逐渐模糊。在我终于阖上双眼的最后一瞬，我感觉到我嘴里轻轻含住的那双唇，微微颤动间竟传来丝丝暖意